“二师兄,我没死。”说完,他又看向蒯亮,哽声道。“幸好师父身体还如此硬朗——感谢菩萨保佑,弟子今日才能再见到师父一面。”
“你真的是锦杉?”蒯亮惊诧之余,慢吞吞地起身,伸出双手,急切地摸了摸他的头和脸。“你没有死,你真的还活着?”
姚锦杉仰着头,将自己在狼山遇到山贼、为了逃命而不慎掉下山沟,一夜之间跨越三十年的奇遇娓娓道来。
听完,蒯亮不禁老泪纵横。“是菩萨知道你心地纯善,又是个孝子,才会做出这个安排。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实在太离奇了……好了,快点起来,别跪着!”
姚锦杉用袖口抹去泪水,从地上起身,搀着蒯亮重新落坐。“徒儿一直想去苏州见师父,但又怕让您受到惊吓,正在犹豫,没想到师父就来杭州了。”
“应该是咱们师徒这段缘分还未尽,才会这么凑巧。”他笑道,接着老脸一沉,忿忿不平地骂。“居然谋害亲兄长,那种人真是畜牲都不如,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是,师父……对了,徒儿已经娶妻,这就带她过来拜见师父。”姚锦杉匆忙回到耳房,敲了童芸香的房门。
今天一早他便主动告诉童芸香有关师父来到杭州的事,虽然这段婚姻刚开始是不情不愿,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怪她利用自己,更相信一向温柔贤慧的玉娴地下有知,也会祝福自己。
童芸香出来应门,心情透着紧张。“你师父来了?”
“就在正厅,我带你过去拜见他老人家。”
“你真的确定要我去?”她再次问道。
“你是我的妻子,当然确定。”姚锦杉不假思索地回道。
“你不是故意在哄我,是真的愿意接受我?其实你不必勉强,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
姚锦杉看着她,因为一直拿她跟玉娴比较,总觉得她太过复杂难懂,不够温顺单纯,但这么做对她来说并不公平。他一向以为自己很会看人,结果先是看错了锦柏,接着又是这位童家二姑娘。自己确实太过感情用事,人生的阅历也不够,才会看得不够透澈。“我没有勉强,是真心这么想。”
“你也不再怨我、恨我了?”童芸香惊觉自己毫无预警地掉下泪来,赶紧用袖口抹去。
姚锦杉见状,心中那道紧闭的门扉终于打开。“我明白你是身不由己,如果再重来一次,相信你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我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童芸香嘴巴上还是不服输。
听她说到最后,明明在意,却又偏偏嘴硬,姚锦杉忍不住笑了。是啊,她跟玉娴是不同的,但本质上都很善良。
“你笑什么?我是说真的。”她不希望他后悔。
姚锦杉一把拉住她的手。“咱们快去拜见师父吧。”
从他手上传来的热度,温暖了童芸香冰凉的小手,有人愿意接受自己,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夫妻俩很快地走出耳房,来到正厅。
坐在正厅内的蒯亮正在跟程承波说话,心情很愉快,不过齐天雄却相反,见师父越开心,脸色就越不好看。
姚锦杉带着童芸香来到蒯亮跟前。“师父,她就是我的妻子芸香。”
乍见童芸香脸上的胎记,见多识广的蒯亮也只是点了点头,眼皮眨也不眨一下,对姚锦杉的为人也更加赏识,虽说娶妻娶德,却不是每个男人都办得到,但他这个爱徒却办到了,实在难能可贵。
“芸香见过师父。”她跪下来跟着叫了一声。
蒯亮哈哈一笑。“快起来、快起来!这一趟出门,身上什么也没带,就只有用这个当见面礼。”他从系在腰上的布袋内拿出一把跟了自己好几十年、总是不离身的雕刻刀。“这送给你。”
童芸香看了下姚锦杉,像是在徵求他的同意。
“师父要给你就收下吧。”他点头。
她这才双手接下。“多谢师父。这把是玉婉刀,又叫蝴蝶凿,看起来颇有历史,却受到很好的照顾,应该是师父所爱之物。”
蒯亮一脸惊喜。“你懂木雕?”
“芸香自小承先祖母教导,略懂一些。”她谦虚地回道。
闻言,他对爱徒的这房媳妇更多了好印象。“那就已经不错了,往后可以夫唱妇随,锦杉,你可要好好珍惜。”
“是,师父。”姚锦杉郑重地回道。
童芸香一脸感激地看着蒯亮,得到对方的认同,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多谢师父,我会好好善用这把玉婉刀的。”
“好、好。”蒯亮满意极了。
程承波在一旁松了口气,很高兴能圆满收场,今天安排他们师徒见面真是做对了。不过齐天雄却笑不出来,先是有个大师兄跟自己抢,如今小师弟没死,依师父对他的疼爱,自己要坐上帮主之位根本是作梦。
等了这么多年,他真的不甘心。
齐天雄虽然脸上跟着大家在笑,心里却是又气又恼。
当晚,蒯亮决定留宿在程家,师徒俩有许多话要聊,不过他年事已高,姚锦杉还是劝他早早就寝,以后有的是机会。
翌日,师徒俩又聊了许久,还去了小河直街那座正在修缮的四合院。正在工作的匠人们见到帮主,简直又惊又喜,这才得知东家“姚爷”的真实身分居然是蒯老爷子的三弟子。众人皆知香山帮帮主的爱徒在三十年前下落不明,都认为已经不在人世,如今才知不但还活着,并有一段离奇际遇。
接下来几天,蒯亮都带着他在杭州四处走动,还到几处正在修缮的工地,除了介绍给匠人们认识,也当场传授、指点苏派建筑工法的技巧,顺便考校,看姚锦杉如何作答,众人都看得出帮主对爱徒真的寄予厚望。
蒯亮在杭州待了将近十天,因为不想太过叨扰程家,决定今天返回苏州,但允诺过年时会再来。
送走蒯亮,姚锦杉接下来就盼着修缮中的房子早点完工,往后师父到杭州来,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他没有闲着,依旧天天跟着其他匠人一起工作。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程承波天外飞来一笔。
姚锦杉正握着一把细齿木锉刀在亮格柜上进行加工,头也没抬地反问:“什么打算?”
“就是你跟表嫂的事,你把她介绍给蒯老爷子认识,等于是承认她了,那么总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他没好气地道。
“我跟她已经谈好了,她也明白我的想法。”姚锦杉回道。
程承波以为他在装蒜。“我不是在说这个。”
“那是什么?”
“就是圆房的事。”程承波干脆把话说白。
闻言,姚锦杉顿时俊脸通红。
“你在脸红什么?”程承波一脸好气又好笑。“你跟表嫂成亲也好几个月了,圆房之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恐怕真的瞒不过我娘。”
姚锦杉清了下嗓子。“这种事不用你费心……”
“我知道你的为人向来发乎情、止乎礼,也洁身自爱,若有不懂之处,可以请教别人,要不然问我也行。”为了表哥的幸福,程承波干脆自荐。
“不必。”姚锦杉脸上热度又上升,不过这次是恼怒居多。“我只是想到之前对她态度差,又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还扬言这辈子都别想得到我的人和心,现在要圆房……总是有些尴尬。”
程承波叹了口气。“当时劝你冷静一点,你就是听不进去。”
“说起看人的眼光,我还输给你和舅舅,还是再等一阵子吧,顺其自然。”既然已经是夫妻,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时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程承波见表哥都说到这个分上,也不好再插手。“过年之前能不能把房子修好?”
“如果能再多一、两个人力会更快。”他心中一动,想到一个适合的人选,原本就没打算隐瞒,如今时机正好。
当天傍晚回到程家,姚锦杉特意去找童芸香,和她共进晚膳。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童芸香一面挟菜、一面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男人,如果没事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见她脸上流露出一丝紧张,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表达得还不够,让她觉得不安。“我的确是有话要跟你说。”
一听,童芸香将筷子放下,两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好像在等待宣判死刑似的。“你说。”
姚锦杉觉得想笑,也有些心疼,她之所以喜欢逞强,其实是为了掩饰脆弱,想到这里,就觉得不舍,他不只要弥补,还需对她更好才行。“有些事你必须知道,与其听别人说,还不如由我亲口来告诉你。”
“那就说吧。”她颔首。
于是,姚锦杉将已经不再是秘密的离奇经历告诉她。
“……记得初次见面那天,你听到那四件柜是出自我之手,马上提出疑问,也就是这个原因,我直接跨越三十年,来到现在。其实承波是我的亲表弟,从十几岁的少年到现在,如今不仅当爹,也做了爷爷,而我却还停留在原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