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锦杉面露紧张之色。“然后呢?”表弟明知他们成亲至今都不曾同房过,这不是故意添乱吗?
“表少奶奶前来应门,老爷便说表少爷喝醉了,希望表少奶奶今晚能多费点心思照顾。”十全据实回道。
他听完脸都绿了。“结果呢?”
十全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表少奶奶拒绝了。”
“她拒绝了?”姚锦杉错愕地喃道。
“表少奶奶说表少爷不能睡在她那儿,还说不想让表少爷误会她想要乘机占便宜,再以此来要胁。”十全知道表少爷夫妻分房睡,不过其中的缘由并不清楚,当奴才的就是不要多嘴,自然不敢问。
“她真的这么说?”他再确认一次。
为了证明所言不假,十全特别加重语气。“表少奶奶确实这么说,奴才不敢骗表少爷半个字。”
姚锦杉也不是怀疑他,只是有些混乱。“我知道了。”
“那奴才去把饭菜端过来。”说完,十全就出去了。
他坐下来喝了口醒酒茶,揉了揉太阳穴。“若她真的心机重,又懂得算计,就该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再利用它来要胁,但她却拒绝了?”
他若有所悟地低喃。“她是真的不想再让我误会才会这么做?不对,我怎么替她说起话了?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她知道我心里只有玉娴,不想让我为难……”
真是这样吗?
如果是,那么她之所以用母亲的遗物来逼婚,是另有苦衷?
想到这里,姚锦杉觉得这位童家二姑娘似乎不是自己原本想像中的那种人,她跟她的爹娘是不同的。
一直到用过简单的饭菜,他才走到隔壁的寝房,举起右手,正要敲门,童芸香正好开了门出来。
两人同时愣住。
“昨晚……打扰到你了。”这是姚锦杉变相的道歉。
童芸香牵动唇角,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听说她昨天晚上拒绝让他进房的事,不知他会如何看待她?与其等他指责自己又想玩花样,想要故意博取他的信任,她还不如先开口。“我真是后悔,要是答应照顾你一夜,或者趁你喝醉跟你……做成夫妻,就能利用这个把柄来威胁你了。”
姚锦杉发现她在说话时不自觉地转开目光,不肯直视自己,摆明了口是心非。“但你还是拒绝了。”
“那只是做做样子,别忘了我是个阴险自私的坏女人,满脑子都在算计别人,不要这么轻易就相信我。”她说着反话。
姚锦杉笑咳一声。
“你笑什么?”童芸香嗔恼。
“没什么。”他就是突然想笑,没见过有人这么说自己,这一笑,也渐渐化解心中对这位童家二姑娘原本的愤怒和不满,不再像之前那般耿耿于怀了。“因为昨天遇到旧识,心情一好,才会多喝两杯,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她不免惊讶,还以为这个男人又会一阵冷嘲热讽。“我没有资格过问你的事,不必跟我解释这么多。”
这也是姚锦杉头一次不带任何偏见地看着她,想要了解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她不得不威胁一个才刚见面的男子娶她。
见他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童芸香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不免有些灰心。“找我有什么事吗?”
姚锦杉神情一整。“我……只是来看那只兔子。”连他都觉得这个藉口真烂。
“你该不会想把牠要回去?”她让到一旁,请他进来。
他走到墙边,蹲下来看着竹笼正在啃草的兔子。“除非你不想要了,那就送给小芝麻玩。”
“牠是你送给我的,谁都不能抢。”童芸香脱口回道。
一听,姚锦杉讶异地看着她。“你……”
童芸香不禁懊恼,这不等于承认自己有多在乎他送的东西吗?“我是说……这只兔子留在我这儿,我再多观察一阵子,一定可以刻得更传神。”
“那就留着吧。”他只能装作没听出来,装作不知道这位童家二姑娘或许对自己怀有情愫……不,不能往那方面去想,否则他恐怕无法再处之泰然。
她道了声谢,转身走回堆满木屑的桌旁,将完成的细胚拿给他看。“你帮我看看这只兔子雕得怎么样?”
“不错,刀工和技法大致上都掌握住了,一旦熟能生巧,会更臻圆熟。”姚锦杉仔细观看尚未着色上光的木雕兔子,认真下评语。
听他开口称赞,童芸香喜不自胜。“是你这个师父教得好。”
“你要拜我为师吗?”他挑眉问道。
“请容我拒绝。”童芸香娇哼,拜他为师岂不矮上一截了?
姚锦杉低笑。“那还真是可惜。”
“既然兔子已经完成,也该送去给客人了……今天你若没空,我可以拜托表舅母找个婢女陪我走一趟,这点要先跟你说一声,请你谅解。”她就怕踩到他的底线,把还很脆弱的关系又破坏了。
自己真有这么不通情理吗?
答案当然是有。
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她,对她怀有敌意,自然要小心翼翼。
“我陪你去。”姚锦杉听到自己说。
童芸香顿时笑逐颜开,两眼闪闪发光,即便脸上有胎记,也掩饰不了喜悦和羞涩,这一切都看在他眼底。“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我到外面等。”他有些匆促地跨出房门。
她喜欢我。
姚锦杉捂着额头,口中低喃。“不该发现的……”
原来被人喜欢是多么沉重的事。
第5章(1)
这是两人第二次一起出门。
她很难不去留意到身边的男人,见姚锦杉沉默不语,不禁猜测自己又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你是不是原本有其他的事要忙?还是不想陪我出来?”
“为何这么问?”他偏头问道。
童芸香瞥他一眼,斟酌用词。“因为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其实我曾正式拜师,不过很久没见到他老人家,在想最近要不要回苏州一趟。”提到苏州,不免近乡情怯,心情很是复杂,再说他现在回香山帮,会不会造成两位师兄的困扰,让他们以为自己想抢走帮主之位?
她睁着秀眸看他。“这是为人弟子该做的事,当然应该去,有什么好想的?你总不会在顾虑我吧?”最后故意激他。
“当然不是。”话才出口,姚锦杉突然觉得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我的意思是,其中有各种原因……”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什么原因比去探望师父还要重要?什么都别想,明天早上就出发。”童芸香替他作决定。
姚锦杉不禁失笑。“也用不着这么急。”
“人有旦夕祸福,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有可能突然就走了,当然我不是在咒你师父,不过这种事经常发生,到时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她正色道。
她这番话说到自己的心坎里。“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们走上天水桥,跨过城北小河,往前走没多远,就看到一座高耸的牌楼,上头挂着“郭氏义庄”的匾额。
“姓郭?该不会就是……”姚锦杉当然知道义庄是做什么的,原本只听她说要送去给客人,却没想到是这里。
童芸香看着熟悉的景物。“没错,这是郭家表哥他们家族设立的义庄,奶奶还在世时带我来过好多次……”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穿过牌楼,才走到一半,就见里头已经有人迎了出来,是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人。等他走近些,姚锦杉才注意到对方的左眼有些异状,似乎已经瞎了,无法视物。
“我还在想是谁来了,没想到是二姑娘。”
童芸香露出熟稔的笑容。“张伯,最近身体好吗?”
“托二姑娘的福。”张伯虽是半瞎,但行动上还是很俐落。“这位想必就是姚爷了,给您请个安。”
“客气了。”姚锦杉拱手道。
“你们怎么来了?”里头的郭晋听到说话声,走出来察看。
童芸香低头看了下捧在怀中的物品。“我把东西做好了,就干脆亲自送过来,不用烦劳表哥再跑一趟。”
“想不到表妹夫会亲自陪你来,”郭晋拱了拱手,别有深意地问姚锦杉。“那天的误会解开了?”
其实今日见他们夫妻一同前来,多半已经没事了。
“让你笑话了。”他尴尬地回道。
郭晋斯文地笑了笑。“哪里。里面请。”
于是三人一起走向大厅,才到大厅门口,姚锦杉就愣怔住了。里头摆了将近十具棺木,每具棺木前都有张小桌子,上头摆有饭菜,还插着香,感觉有些阴森森的,要不是大白天,真会令人毛骨悚然。
“躺在里头的就是上回跟你说的那个叫铃儿的孩子。”郭晋指着左边的小棺木道。“她的亲娘早死,跟父亲两人相依为命,前阵子她爹因为欠下赌债,半夜丢下她一个人跑了,被人发现时,已经活活饿死。她没有其他亲人,只好由咱们代为处理后事,她的棺木便是用你上回捐的银子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