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很在意这个,她知道衣服是他脱的,她依然觉得冷,身体很痛。树洞的中央有着残余的火堆,洞里的微光,是剩下的余烬发出的光亮。
火堆旁,一个人影躺在那里,背对着这里,动也不动的,僵硬得像根木头。
她知道那男孩还醒着,她不再看他,只是把水壶还给了阿万,在他的协助下,重新躺了下来。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向右侧躺,枕着他的手臂,才不会压着左手。
当她再次躺下,才发现他把她护在树根与他之间,以自己的身体挡着风,挡着火堆,还有可能进来的敌人。
“背对出入口是大忌。”她开口提醒他。
“我知道。”
他说着,却依然没有转身,只是抚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那粗糙的拇指温柔的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抚过她的眼角。
“没事的。”他淡淡开口,大手覆住她的眼:“把眼闭起来,睡吧。”
他的行为,让她蓦然想起自己的恶梦和惊恐,才发现他这样躺,背对着洞口躺,冒着那风险,是为了替她遮挡火光,挡住可能飞来的子弹。
霍香喉一紧,心又热,开口道。“我闭上了,你转过去。”他还是没动。
“转过去。”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哑声再要求。他收回了手,拿背包让她垫着头,这才翻了身。
霍香闻声,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一头乱发,粗壮的颈上、厚实的肩头都是泥,连发上也沾着脏污。从来没有人试图保护她,但这个男人在保护她、照顾她。
好像她值得。
情不自禁的,她靠近他,将额头和手都贴上他温热的背,偎着。
吸着鼻子,她只觉得累,感觉全身上下的痛,都浮现出来,可她一点也不在乎那些疼痛,她早习惯了身上有伤。从小她的伤就好得很快,如果好得不够快,她就无法活下来,如果不能带着伤行动,她也一样无法活下来。
她很快就学会辨别身上的伤,忍受那些不便的痛。它们不碍事,她也不在乎。
缩在他背后,摸着他的背,她闭上眼,忍不住深深再吸一口气,想着。是阿万。
而且……她是霍香……
食物的香味在飘荡。
霍香幽幽转醒,看见树洞洞口透着天光。天亮了,火堆重新被人生了起来。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发过烧,半梦半醒间,阿万曾喂过她喝水吃东西,让她吞了抗生素,替她换了药。
中间他曾带着她离开这低矮的树洞,转移了阵地,然后又回到这里。
她隐隐约约听到几次密集的枪声,几次爆炸的声响,但她知道自己很安全。他和她在一起,他会照顾她,也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是故意让人找到树洞的,猎人们搜过了这里,以为他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不敢再回来。一般人不会,但他不是一般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很清楚这个道理。
于是,她安心的待在他怀里,让他照顾她、保护她。
她失血过多,她知道需要恢复体力,所以她不让自己思考太多,只是强迫自己休息,直到现在。她的烧已经退了,身体不再畏冷,那男人正蹲在火边,手里抓着两根叉着鱼的树枝,正烤着鱼。印度男孩不在树洞里,不知去了哪。
她坐起身来,感觉左手依然疼痛,几个小时前,他替她换了药,她知道她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她举起左手,旋转,测试自己的手臂肌肉。伤口依然会痛,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听到她的动静,他把鱼在火上架好,起身拿水给她喝。
“我睡了多久?”她哑声问。
“三天。”他说。
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
她知道这游戏依然持续进行着,还没有结束。
“我听到枪声,外面还有人活着吗?”她语音沙哑的问。
“有。”他看着她,道:“大概是为了让游戏更精彩,除了新的猎人,他们还送了新的猎物进来。”闻言,霍香眼角微抽,抿紧了唇。
“嘿,”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不是因为你,别急着把事情往自己头上堆。不管你怎么做,他们都会继续这个游戏。懂吗?”
她看着他,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现在,把水喝了。”他把水壶递给她。
她接过水,喝了几口,舒缓干渴的喉咙,看着他回到火边,拿刀子切了一片鱼肉下来,放到一个巴掌大的绿叶上。
他想拿过来给她,但她自己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他没有阻止她,不过还是在她试图坐下时,伸手扶了她一下。
“阿克夏在树上,计算无人机多久会巡回一次,还有它从发现猎物到正确攻击目标需要多久的时间。那小子说他可以想办法扩大讯号干扰器的功率,让我们可以干扰地面上的自动机枪,我帮他收集了需要的零件,他已经弄得差不多了。”阿万告诉她,“晚一点,等 你情况好些,我们就离开这里。”
难怪地上到处都是被拆开的电子产品,有一些她勉强能辨识,手表、夜视镜、平板电脑、拐角枪、手电筒之类的,但大部分东西她已经看不出来它原来的样子。
“你打算怎么对付那无人机?”她问。
“我弄到了远程的狙击枪。”
闻言,她没再多说,只是低下头来,乖乖进食。鱼肉十分柔软、容易入口。
她慢慢吃着,他又拿来一个烤熟像地瓜的东西来,她没有问那是什么,接过手就吃了。他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在食物这方面,他懂得比她多太多。
不过,当她吃着他给的食物,还是很奇怪他为何在荒郊野外,还能把这些菜弄得如此美味?她再吃几口,终于想到她会觉得这些东西好吃,是因为它们有味道,她忍不住好奇的问。
“你哪来的盐巴?”
他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进食,听到她的问题,他指指一旁的背包,“医疗包里有盐块。”
她闻言一愣,想起屠震曾和她说过,猎场位在世界各地,有时甚至会在沙漠地区,盐分的补充是必须的,否则易引起热衰竭。
她再咬一口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食物,一句话莫名从嘴里冒了出来。
“我梦到你做糕渣给我吃。”他挑眉。
“我喜欢糕渣。”她说。
他愣了一下,看着身旁的小女人,像松鼠一样的吃着她手中的食物。她的眼,仍带着红丝,但总算不像之前那样满眼通红。
不知她是否察觉,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主动的说出她的喜好。
“我也喜欢。”
他告诉她,他知道她喜欢吃糕渣,每次他炸那东西时,她都会迅速出现在料理台边,满脸期待,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糕渣是桃花做给我吃的,她说那是宜兰的一种在地料理。”她知道桃花。
第2章(2)
红眼的人都知道何桃花,那女人是屠家兄弟的母亲,她在海边开餐厅,有个怪物一般的丈夫,和乐观开朗的性格。
几年前,桃花曾要她留下,但她做不到。那个家,太温暖;那个女人,太善良。
即便很想,她也很清楚,那不是她能待的地方。
何桃花散发的温暖光芒,让她心底的黑暗无所遁形,教她快要窒息。她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被那样对待。
所以她走了,离开了那个温暖又热闹的地方。
那时,她只想躲起来,把自己藏起来,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武哥在门外等着她,给了她一张机票。去找阿万,他可以帮你。
那男人这么说,她记得自己低头,看到机票上,用笔另外写了标示经纬度的数字。
她不该找他的,可那时她无处可去,而即便几个月过去,她依然清楚记得他,记得那个明知不可能,却依然不肯放弃她的男人。
她拿了那张机票。她想见他。
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一路发展成这样……
“十五岁时,我爸生了病,死前带我到台湾,把我托孤给他的老战友,不久就死了。那一天,我有些恍惚,什么也没吃,半夜饿了爬起来被她发现了,她就炸了糕渣给我吃。”
男人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听到他的话,她一愣,没想到他会和她说这个。
可他看着眼前的火光,扯着嘴角,继续说着,用那低沉的声音,叙述着回忆,淡淡的回荡在空气中。
“我吃了一口,觉得那真是我在这世上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把我的嘴和肚子都烫得又暖又热,不知道怎么回事,泪就掉了下来,那天晚上我边哭边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还是忍不住要吃。”
他说着,轻轻笑了起来。
“可能因为这样,后来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桃花就会炸糕渣给我吃。我在老家住了几年,后来才知道,虽然这东西叫糕渣,其实做起来不简单,要熬高汤、熬鸡脚,冷却之后做成小块的高汤冻,再沾粉下去炸,很考验炸东西的工夫,费时又费工,但桃花总是会先做一些起来放在冰箱里。我不好意思她花那么多时间做糕渣,于是就和她学了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