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向我示威做什么﹖我又不当官﹐向我示威也没用﹐你应该回台湾找民进党的立委帮忙。」她寻思片刻﹐又加了一句﹕「不过听说最近国民党和新党的示威活动也逐渐增多﹐或许你向这两党求助也能获得响应。」
梁依露彻底被她打败了。若说这姓萧的女人有问题﹐她看起来又不疯狂。若形容她笨﹐她却分析得相当有条理。问题就在于这里──她的「条理」和正常人的完全悖离。
「萧小姐﹐我认为自己有权力弄清楚。」梁依露深呼吸一口气﹐勉强稳定下来﹐发出一个直捣黄龙的难题。「请问﹐你究竟有多爱王鑫﹖」
「我﹖」她呆愣住了。
爱王鑫﹖这算什么问题﹐她想都没想过。
王鑫就是王鑫呀﹗哪有什么爱与不爱的﹖况且﹐「爱」应该如何定义﹖倘若﹐爱就是待在某个人身边而感觉相当自在﹐喜欢亲近他、和他说话﹐那么﹐她确实很「爱」王鑫﹐虽然他常常拧着眉头朝她吼叫。
可是﹐这么一来﹐她也等于爱上了房东小姐、沈楚天、小路、承治、风师叔、曾春衫﹐甚至钱秘书。
难道「爱」就是这么轻易单纯的事情﹖
「请你诚实地回答我。」梁依露催促着她的响应。
「我想……」繁红困扰且困惑地盯着茶杯﹐注视那一圈圈漾成同心结的水纹。「我应该很爱他吧﹗」
◇ ◇ ◇
整个晚上﹐王鑫一直「感觉」到繁红踅来踱去的碎步。
是的﹐感觉﹐仅凭感觉而已。
绝佳的隔音设备消弭了房门之外的嘈杂﹐然而他却捕捉住另一处空间的脉动。只要涉及繁红﹐他的知觉似乎就益发的敏锐。
他再度思及公司影印间的那一幕﹐当时繁红的怪病突然发作﹐而他远在数十公尺之外﹐却感同身受着她的痛楚。这种莫名的联系完全无法加以合理化﹐同时也让他产生惊疑不定的迷惑。
他不曾与任何人有过如此密切的联结﹐即使亲如父母兄长。
那么﹐为何是她﹖
「繁红﹖」他下了床﹐赤脚踩上冰凉光洁的地板﹐来到她的卧房。
繁红倚着落地窗﹐正眺望着暗沉沉的夜景。凌晨三点半﹐美国人不若台湾的民族性﹐纽约也不像台北城﹐通宵皆有霓虹灯闪烁。街角偶尔响起刺耳的警车铃声﹐追逐着喝醉夜归的驾驶﹐一晃眼又吞没在黑幕里。
夜光有若水晶帘﹐玲珑垂洒在繁红的朱颜、香肩。一袭柔白的薄缎睡衣笼住她的清艳﹐冰姿高洁。
是的﹐仙女。沈楚天的形容完全没错﹐她有若踏月而来的仙子﹐美得超出世俗尘想。
王鑫不禁情动﹐悄悄走近她的身后﹐伸臂拥入怀里。
「睡不着﹖」
繁红轻应了一声﹐更不回眸。
「还是身体不舒服﹖」应该不是﹐还不到月圆之夜。「你今天晚上几乎没吃东西。」
她默默摇晃着满头青丝﹐神情显得抑郁怅然。
「或者是想家了﹖」他情不自禁地细吻着她的肩颈﹐满满溢出来的柔情令人熏熏然。
而她仍然不吭声﹐兀自陷入沉思。
「繁红﹖」他有些在焦急了。「你不说话﹐我怎么了解呢﹖」
「听说……美国的月亮比较圆。」她终于开口﹐飘忽的字语却无关他的追问。
「那是早期台湾人的崇洋心态作祟。」
「不﹐这是真的。」她漾出一抹无法察觉的淡笑。「承治曾经解释过其中的奥妙﹐好象和地球的角度有关﹐或者是什么缘故的﹐总之﹐从美国望上去的月亮比台湾圆。」
「那又如何﹖」他细心地、一步一步深入核心。
「如果美国的月亮比较圆﹐那台湾的月亮怎么办﹖」繁红轻问﹐嗓音低不可闻。「你看﹐她们同样是月亮﹐只因为背景、地点的差别﹐就产生了圆与不圆的分野﹐这对台湾的月亮而言﹐岂不是很不公平﹖」
王鑫隐隐约约听出了些什么。
「无论圆与不圆﹐在我的眼中﹐月亮只有一颗。」他转过繁红纤灵的胴体﹐紧紧攫住她的眼波。
两人在缄默中定定对望。
她先移开视线﹐点着头﹐碰触他光裸壮硕的胸肌。
「王鑫﹐你爱我吗﹖」
王鑫着实让她吓了老大一跳。怎么天外忽然飞出一个怪问题﹖
「我没想过这件事。」过去几个月﹐他的时间似乎全花在「避免」对她产生好感。虽然结果宣告失败﹐可是﹐爱﹖
他还不至于到这么严重的程度吧﹖
「我也是。」繁红低语。
「是不是梁小姐对你说了什么闲话﹖」他试探着。
「……」她又不吭声了。因为不善于编谎﹐所以用拒答代替。
王鑫细细端详她沉默的俏颜﹐满心满腔的怜爱泛滥出胸臆﹐吞没了其它旁杂的思绪。
无论他是否爱上她﹐情况显然已亮起警讯。繁红的一颦一笑太容易牵动他的心﹐容易至几近危险的地步。或许﹐他们俩的心灵维系比他意会中出现得更早﹐远在初相见的那刻就已存在了﹐因此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失措﹐才会千方百计隔绝她、推拒她﹐以免沦陷。
结果﹐不过白忙一场。
「傻繁红。」他蓦地收拢臂弯﹐直到两具体躯之间寻不着空隙。「傻呼呼的繁红﹐你变得好多心﹐一点都不可爱了。」
「王鑫﹐我爱你。」她忽然抬头。
「什么﹖」他楞住。
「真的﹐我爱你。」她坚定地重复。「王鑫﹐你别娶那位凶巴巴的小姐﹐让我来爱你就好了。」
「繁红……」他险些失笑。
瞧她那副坚贞不移的模样﹐像透了临上战场前、宣誓效忠的大头兵﹐即使并不清楚因何而战﹐脑袋里依然塞满盲目的信念。前一秒钟才刚说她不可爱呢﹗转眼就推翻他的前言。
他忍不住抵着她的眉心﹐低低地笑了起来。
「人家是说真的。」她的自尊心稍稍受到打击。「王鑫﹐我真的、真的爱你﹗」
当此夜色﹐怀中天姿绝秀的佳人又没头没脑地拚命倾诉爱意﹐教人怎么禁受得住﹖﹗
他的眼眸变深了﹐缓缓抵住她的樱红花瓣﹐唇贴着唇地喃问﹕「你有多爱我﹖」
繁红二度被问倒。原来「爱情」除了「爱与不爱」之外﹐还有程度之分。
「很多很多吧﹗」她困扰地锁着眉心。「爱又不能用淘米杯衡量。」
「好﹐咱们一起来发现。」他打横抱起香馥的美人儿﹐回到温存的席梦思睡床。「这次你可以不用反抗……」
繁红讷讷地瞧着他欺压到自己身上﹐一种异样的热潮冲刷过每寸肌肤。
很奇怪﹐月圆未到﹐她的生理不应该在此时发生骚乱的状况。
他细碎的吻游移于她颊上、唇上、颈项﹐最终﹐完整地吻住她。
湿热的呼息拂上她的脸颊﹐麻麻痒痒的﹐却很舒服。
「怕不怕﹖」他稍微移开唇﹐目光勾引着目光﹐体肤交缠着体肤。
「怕什么﹖」她的眼色潋滟如清波。
「怕大野狼把你吃掉。」
野狼﹖她抬起纤手锁住他的肩背﹐举止含着不自觉的魅惑。
「不怕。」勾魂摄魄的艳笑是当夜最后一个理智的表情。「我们两个是同类。」
第六章
「梭罗医学研究中心」预定在今日提出繁红的验血报告﹐由她血液的分析指数来判定是否需要做细部的精密检查。王鑫悬着心等候了七天七夜﹐时间一到﹐进入临时办公处的首要事项便是联络研究中心的负责人﹐结果他却获悉一项令人愕然的结论。
「什么﹖检验结果出现错误﹖」他的话气暗示着极不愉快的讶异。
「梭罗」的名声响喻西方医学界﹐中心内部网罗的精英不知凡几﹐而复杂却细密的管理系统更让该组织以「零缺点」、「零误差」的特点傲视其它同性质机构。当初他便是打听到种种「梭罗」的专业权威性﹐才决定将繁红交托给他们检验﹐而今却发生这个令他无法认同的失误。
虽然﹐「梭罗」的误谬有违他们的专业形象﹐可是任何失误发生在与繁红相关的人事物方面﹐却又该死的合理。这就让人不晓得应该归咎于哪一方了。
「是的﹐我们非常抱歉。」「梭罗」的负责人透过电话线﹐努力挽救该中心的完美形象。「你和萧小姐甫来检验的那一天﹐本中心正好同时接受另外一宗大型委托﹐因此可能不小心将萧小姐的血液样本与其它采样搞混了。」
「我不懂。」王鑫困惑地问﹕「你为什么断言检验结果是错误的﹖」
「这个……王先生﹐你若是亲自看过这份结果报告﹐自然会了解我的说法。」负责人干笑几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耐心﹐不会发飙。「你为何认为检验结果是错误的﹖」
负责人被他的追根究柢问得有点下不了台。自揭疮疤终究不是光彩的事。
「因为检验结果显示﹐标明为萧小姐的血液样本中﹐含有极微量的DNA组织不应该出现在人体内。」对方不情不愿地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