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反倒不能恣意妄为,在国家大事的责任下,哪怕他不过三十多岁,心境却有如老人了。
所以皇上特爱找年轻臣子聊聊,以解满心的哀怨,譬如赵无眠、顾兰农、柳公谨等少年才俊,看到他们的意气风发,他觉得自己也找回雄心壮志。
如今又多了一名邵小蓉,他三天两头召她入宫,每回虽被她的直言气得龙颜大怒,却又欣喜于像多了个朋友,而赏她一堆好东西她的胆大颇得圣心。
“你们不要当我不存在行吗?我真的很胆小,又怕死,要不是皇上赐了一面免死金牌,我死也不进宫伴驾,输不起就别玩嘛!哪有人赖帐。”伴君如伴虎呀!
邵小蓉拨了拨挂在胸前的金牌,脖子重得快抬不直。那是纯金打造的朱凤金牌,巴掌大却重得很,上面非常逗趣地刻上“免死金牌”四个字,好昭显此牌的重要性。
但她越看越像狗牌,那些宫女、太监一瞧见她胸口的金牌,个个掩口吃笑地从她身边走过。
“听听,这是你家媳妇说的话,本来朕瞧她颇得朕心,要赐你个官儿做做,瞧她小人得志的乖张样,朕要收回成命,不封赐了。”哼!赶快来巴结朕,否则……
“官大事多,”没什么大志气的邵小蓉凉凉地回了一句,然后把小山似的金豆子扫进绣了捧蜂蜜罐子小熊的提包里,又嘀咕了句,“做大官有什么好?没听过人说,悔教夫君觅封侯哦。”这句话一出,皇上愣住了,赵无眠则低头轻笑。
“什么悔叫夫君觅封侯,今日朕就要教你悔不当初。小德子,拿纸笔来,朕要封赵敬之为致远侯……”
“皇上,臣之父仍健在。”依律,父在,子不承爵。
“他还没死?”又是一个脸皮厚的,犯了那么大的重罪还不一死以谢君恩,还有脸苟活于世。
“犹是康健。”那是还将一名侧室踹到腿残。
皇上不悦的嘀咕着,“老不死的,哼!山不转,路转,世子这位置就由你来坐吧!暂代侯爷之责,世世代代由你子孙承爵,旁支不得僭越。”
他宣完旨后看了邵小蓉一眼,她完全没动静教他觉得很不够意思,这么大的礼还不来谢恩。
致远侯与和亲王被板倒了,不少往来的官员都受了株连,唯有致远侯与其世子赵无痕因赵无眠的缘故而获得轻判,仅卸了朝廷职务,在家软禁而已。
不过这也够受了,父子俩拘在同一个院落,地方就那么小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早见晚见见多了也会烦,难免为了一点小事生龃龉,早晚吵闹,朱纤曼的死更令两人几乎反目成仇。
忤逆不孝的赵无痕被父亲踹了好几脚,内伤甚重,而赵梓林被混帐儿子气到吐血,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吃的药在某人的好心下苦如黄连。
“皇上,臣在祖谱上的身分是庶子。”
“真啰唆,朕一时心血来潮想赐爵封侯,你倒是在那推托,大不了把你登记在正妃名下……”他当皇上容易吗?忙完国事还要操劳臣子的家事,可怜呀。
“皇上,臣的生母才是正室。”朱纤曼不配为母。
洗着牌的皇上默然地看了赵无眠一眼,再瞧瞧数金豆子的邵小蓉。他非常赞同她说过的一句话,这赵无眠果然是个腹黑的,兜了一大圈就等在这儿算计他。“传朕旨意,致远侯侧妃曲氏为正妻,赐二品夫人,即日起入宗祠享子孙香火,为宗妇。”
“谢皇上恩典。”赵无眠下跪谢恩。
他没好气地一挥手。“谢什么谢,你家媳妇忙着敛财,看也不看朕一眼,这赏赐她还看不上眼。”
你们君臣过招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来凑热闹的丑角。邵小蓉当没听见皇上的讽刺,径自数着今日的收获。
“皇上,你口口声声的媳妇儿只是臣的小妾,于礼不合、于礼不合。”赵无眠摇头又叹气,好像这名妾室上不了台面,有负皇上的抬爱。
“你……你好个赵敬之,得寸进尺呀!吃定朕了是不是,今日朕就栽在你们这对贼夫妻手上。小德子,再拿纸来,赵家妇邵氏接旨。”封了这个,看你还怎么阴朕。
“皇上,民妇可不可以不要受封,每次进宫都要穿得像棕子似的,一堆重得要命的首饰挂满一身,很累呐!”还是当个小妾轻松,不用一有节庆就得入宫与君王同庆,与一群话不投机的命妇挤在一起,低头说闲话,聊是非。
居然有人拒绝受封,皇上气到嘴歪了。“跪下,君无戏言,朕说封就封,谁敢有异议。”
“是,皇上,民妇听封。”心不甘情不愿的邵小蓉先拿软垫垫在膝下,然后才两膝慢慢下跪。
呿!敬酒不吃吃罚酒,给她封赐竟当赐毒酒一杯。“查致远侯世子有妇邵氏,贞静婉柔,淑慎维则,端仪恪恭,今日起由妾室抬为正妻,赐三品夫人,享朝廷俸禄。”
享朝廷俸禄?!邵小蓉两眼倏地发亮。“皇上,是有银子拿的意思是吧?”
“嗯!”他点头。
一听到有银子,她谄媚地眯眼直笑,说道:“多谢皇上赏赐,民妇……不,是臣妇给你磕头,愿皇上龙体康泰,事事如意,龙子龙孙多如天上星,鸾凤合鸣喜征战……”
“噗!你……你说什么,鸾凤合鸣朕晓得,喜征战又是何意?”难道要他御驾亲征。
“咳!是指皇上大展雄风,征战多回气不歇,金枪不倒喜迎凤。”男人嘛!不就爱计较那回事。
听懂意思的皇上气笑了。“听听,你这媳妇儿多贤慧,让朕夜夜春宵,精尽人亡,朕的日子有那般清闲吗?”
不清闲你在干什么?我很想回去补眠欸——偷偷打了个哈欠的邵小蓉揉揉发酸皓劲,心想皇上的长舌几时才会消停。
“臣羞愧。”赵无眠笑着拱手。
“罢了,罢了,叫你媳妇儿让朕一回,朕给了许多赏赐,为人臣子者总该回报一二。”他威胁着。
“这……”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妻子。
“皇上,亲兄弟明算帐,输赢靠的是本事,并非比官大官小,身为一国之君要有大家风范,做臣子典范,不可仗势……”
“停停停,朕耳朵痛,敬之,你是养不活自己的女人呀!怎么养个贪财的,算计朕的小金库,带走、带走,别再让朕瞧见她贪婪的嘴险。至于扑刻牌,充公。
“是,臣遵旨。”终于肯放行了。
怕皇上反悔又留人,赵无眠扶着爱妻细腰,健步如飞的出宫去,一步也不曾回头。
她抬眼,瞧见他额际有汗珠,“敢算计皇上还冒冷汗。”嫁了个腹黑夫,这辈子她别想有安宁日了。
“我是被你的胆大包天吓的,居然敢抗旨。”套句她常说的话,小心脏快蹦出来了。
邵小蓉娇笑,美得有如春花。“胆子不大怎么伙同黑心夫阴皇上一回,你这回可顺心了。
赵无眠低笑。“你终于承认自己是胆大的,不容易呀!蓉儿爱妻,把圣旨拿给老太君瞅瞅,准让她笑得多吃一碗饭。”
“什么爱妻?羞死人了!”她两颊飞红,推了推靠得近的夫婿。
“蓉儿,生个孩子吧!是你我爱情的延续。”他轻握她白嫩小手,眼露柔柔深情。
悄悄地,她轻点头,面红如霞。
爱上了,总要认哉。
终曲
一年后——
“啊,不要了,我不要再……赵无眠,你混帐……我定要用刀把你砍成十八截,下毒毒瘫你,再拿剪刀剪了你的子孙根……啊——好痛,不要再叫我用力,我没力气……呼!呼!我要无痛生产,给我打支止痛针……”
产妇凄厉的惨叫声就像索命的女鬼,让等在产房外的人听得惊心动魄,毛骨悚然,冷意从脚底窜到脑门。
刀砍、毒杀不算什么,那句断人子孙根的狠厉,那真真是教人打心底发寒呀!
手脚都抖着呢!
不过生孩子的女人在痛极的时候说的话不算数,大家自然而然的体谅她神智不清。
“生了没呀?都痛了多久了,还撑不撑得住?拿几片老山参让她含着,顾点元气。”老太君匆匆赶至,一脸焦急样。
“祖母,你坐,进产房已快一个时辰了,蓉儿真喊痛,她……孙儿已去请公谨了,应该不会有事。”赵无眠请祖母坐下,自个儿却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
“不怕、不怕,没事的,女人生孩子都是这个样,有的人还会痛上整天。”她拍拍孙儿的手,要他别慌乱。
其实老太君也是提心吊胆,尤其是看到一盆盆拿出来的血水,她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怎么能不忧心。
“什么,要痛上一整天?!”闻言,赵无眠整张脸白如纸,几乎站不住脚的微晃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
光是这一会儿功夫就受不了,若是一天……他不敢往下想地直揉额侧,让自己打起精神。
“一整天算什么,还有人痛上三天三夜生不下来,最后胎死腹中,大人也断了气,一尸两命……”慢悠悠走来的柳公谨插了一句话,就见赵无眠朝他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