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之所以这样容貌的丫头能留在主子身边,便是因为细柳跟似巧不同,是卖断终身,她的卖身契在主子手中,她的美貌只能用在替主子笼络姑爷,不会出什么乱子。
而不像似巧、细柳两人的孤苦伶仃,郭嬷嬷是有家人的,偏偏老伴老来风流花心、儿子媳妇只会向她伸手要钱,只有唯一的闺女早嫁做人妇,用不着她操心,是以郭嬷嬷很少回去看家人,反倒更担心她奶大的小姐。
“嬷嬷的好小姐,不要怕苦,吃了药才会好,等你有胃口了,嬷嬷炖盅竹笙人参鸡汤给你补补,瞧你瘦得不成人样,嬷嬷瞧了好心疼呀。”郭嬷嬷用绣帕轻拭,将粉色小嘴旁的药渍擦拭干净。
有鸡汤喝?
“我……要喝……”疲惫闭着眼的于浓韵饿得肚子咕噜叫,一听见有香浓鸡汤可喝,还加了人参和竹笙,嘴馋得快流出口水了,她咂咂嘴,希望入口的是美味的汤,而不是“苦茶”。
“好、好,只要小姐想喝,嬷嬷就想办法去弄,小姐赶紧把药喝完了,养好了身子就能去见姑爷了。”
“什么姑爷?”于浓韵眉头一皱,她觉得听起来怪怪的。
“就是小姐的夫婿啊,小姐怎么这么问?”细柳也皱起眉头。
“夫婿……”很久没开口说话的于浓韵觉得喉咙很痛,她要了一杯水喝下,接着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甫一见光,她愕然。
怔忡了好一会儿,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惊愕,目光不晓得该往何处搁。
绘了喜雀登梅的八角琉璃宫灯,薄得透光的青花瓷瓶中插着三枝翠绿垂柳。
七尺高的衣柜竟是罕见的紫檀木,一旁置放白玉雕成的花开富贵牡丹花架子,同是紫檀雕就的三春报喜圈椅成对地搁在一旁,人高的薄胚花瓶绘的是江南的春晓烟雨这……入目的每一样物品都价值连城,虽然她不是古物监赏家,但是她身为中医师的父亲却爱收集这些啊!老东西,他不称自己玩赏古董,而说是怀古忆旧。
再说他们老家就是有百年历史的古厝,身在动辄曾曾爷爷时代的旧物当中,耳濡目染之下,她一眼扫过就能大致辨别出器物的好坏和市场价值。
所以她确定,这些全是她当一辈子护士也买不起的昂贵品呀!
她瞬间空白的脑子无法思考,不断浮出无限的问题,涨得她头疼。
发生什么事了?她摔下楼时撞伤了大脑,所以产生了幻觉,其实她并未完全清醒?
可她闻得到淡淡薰香味,口中涩涩的苦味是父亲常煮来消暑解渴的苦茶味道,有天泡草、水兰、远志、鬼芋、葵树子等药草,主要功能是清热解毒,除邪气。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药太苦?待会儿嬷嬷煮碗冰糖莲子给你去去苦。”看自家小姐一脸呆傻的样子,郭嬷嬷心疼不已。
于浓韵神情呆滞地看着一身青色斜襟短袄的妇人,舌头忽然打结。“……你是谁?”
郭嬷嬷一听,大惊失色地问:“小姐,你不认得嬷嬷了吗?我是奶大你的郭嬷嬷呀!”
不是忘了,是根本不认识,她哪晓得她是哪个人。于浓韵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道:“你是郭嬷嬷,我的奶妈……呃!奶娘,那我是谁,我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又是我什么人?我……想不起来……”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男子看着她,眉头紧皱。
“想不起来。”于浓韵……不,她现在叫邵小蓉。邵小蓉装出一脸呆愣样的对着眼前的男子摇了摇头,她面前的男子名唤柳公谨,是一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大夫,剑眉入鬓、玉面肤白、眉目清朗,气质如竹般清逸、似玉般温润,听说是医术颇佳的神医,因府中有病人需要他医治,是以在府中住了约有一年光景,而那病人就是她至今尚未谋面的夫婿。
那天郭嬷嬷瞧她真的一问三不知,便着急的冲出去,没多久柳公谨就跟着郭嬷嬷进来了,又是替她诊脉、又是皱眉写药单的,接下来的几日,都是柳公谨在照顾她这甫进门就昏厥、醒来却说失忆的新入府冲喜小妾。
郭嬷嬷说这是她夫婿的主意,把她交给柳公谨照顾比较放心,毕竟是神医。
她听完倒是暗暗在心里摇头,说到失忆这个症头,她不禁觉得自己爱看小说总算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丁点帮助了,至少她在确定自己莫名穿越之后,提醒用失忆解决众多麻烦,而既然这失忆是假的,就算是天上来的医仙也治不好,更何况是肉体凡胎的神医。
当然啦,失忆只能解决她的一问三不知,却不能解决她的处境。
第1章(2)
听郭嬷嬷说,这身体原来的名字叫邵小蓉,是南方商户之女,亲爹开的是绸缎庄,虽比不上官宦人家、京城名门,但也算是富裕人家,而她的生母虽是姨娘,但很受她亲爹宠爱,让身为庶女的她也过得不错,可她生母几年前走了之后,她爹渐渐不关注她,而向来不喜欢她的嫡母则开始找麻烦,甚至将她“卖”了,以所得聘金为自个儿的女儿添妆。
会用“卖”来形容,是因为她的夫婿赵无眠虽是致远侯的庶长子,却病了近一年,如今只怕拖不过一个月,是以要娶个冲喜小妾死马当活马医,当然,谁家愿意让闺女嫁进侯府守寡,况且是当个身分低下的小妾,因此侯府委托的媒人只好往远一点的城镇寻人,终于,他们找到了八字相配且家人愿意的邵家庶女邵小蓉。
她还听说,侯府当时怕新娘子跑掉,不到三天就另派了一批人来“护送”送亲队伍,不过因为她毕竟是进府当妾的,一切从简,加上她刚入门便因路途遥远、体力透支而昏厥,连夫婿的面都没见到,当然也没有圆房。
但说到这体力透支昏厥嘛,她心中是存疑的,一是她刚醒来时尝到的汤药是清热解毒之用的,再者她身体的感觉也不对,实在不像单纯昏厥,二是,若真是如此,那她怎么有办法占了这副身体?所谓借尸还魂,总是要人死了才有办法,且她每每提到此事,总觉得郭嬷嬷跟两个丫鬟都顾左右而言他,柳公谨更是什么都不说,他们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奇怪……可她对这时空了解不多,也没法子打听,此事只能暂且压下,日后再说。
“小姐……小姐!小姐吃药了……”郭嬷嬷多喊了两声。这几日自家小姐时常这样神游太虚,她心里实在担忧。
邵小蓉这才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人变成郭嬷嬷,她有些错愕,“咦?柳大夫呢?”
“刚走了,只让我们还是照方子取药熬药?”郭嬷嬷轻叹一口气,接着又说:“对了,方才大少奶奶让人送了一碗补药来,等等小姐喝了吧,我们现在这样……不好拂了大少奶奶的意。”
邵小蓉点点头,她知道那个大少奶奶是指她夫婿的正妻,也明白她现在没有摇头说不的权利,只能望着三脚雕花圆桌上黑稠稠的汤药,心里痛苦的发出无数句儿童不宜的千古绝骂。
她除了不爽药苦之外,主要是那大少奶奶每天刻意避开柳大夫送来的“补药”有问题。
虽然她不是中医师,也不会诊脉看病,可是打会走路开始就看着身为中医的父亲诊病拿药,家里什么都不多,唯有药材最多,整日浸淫在药香之中,好歹认识不少中药材。
她确定这碗“补药”没有立即性的致命危险却十分阴损,整碗喝光,喝上三个月便会生育困难。
当年她初经刚来的时候,父亲曾手把手地教过她,也让她以舌轻尝过气味,此药可用来调经但不宜多服。
药可救人,亦可害人,道理就在其中,想来这大少奶奶还没跟自己打过照面就打心底讨厌她了。
接过郭嬷嬷递来的药碗,邵小蓉只喝了半碗,就又把碗推回给郭嬷嬷,撒娇的说:“照惯例,我喝半碗,剩下的给细柳跟似巧。”
她会愿意喝一半,是因为汤药里的确有养神益血的药材,对她现在病恹恹的身体有所帮助,只要不喝多,不仅伤不了身子,反而有益处。
“知道、知道,我的好小姐,你就再休息一下吧。”郭嬷嬷收回碗,转手递给侍立一旁的细柳。
她知道自家小姐怕苦,又想柳大夫给的药小姐都有喝了,那大少奶奶给的就意思意思即可,反正只要对方来收碗的时候,碗是空的就好。
这回刚喝过药,替侯府大少奶奶来收碗的朱嬷嬷就来了,且这次身边还多了一个一样衣着华美、盛气凌人的丫头,以及两名身形壮硕的婆子,一行四人皆眼高于顶,对邵小蓉露出鄙夷之色。
朱嬷嬷眉头一皱。又是刺鼻的药味,这命贱的人怎么老拖着不死,尽给人找麻烦。
朱嬷嬷是赵无眠正室夫人一征南将军千金席梦芝的陪嫁嬷嬷,其夫亦是家主最得力的管事之一,一家五口都是席梦芝的奴才,从征南将军府跟着入了侯府,在府里小有势力,横着走路也没人敢说她一句不是:“朱嬷嬷安好——”郭嬷嬷、细柳、似巧连忙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