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惊觉或许这段婚姻并没有带给她幸福,反而剥夺了她的快乐。
“曼青,”思及此,他再次开口,“我一定会痊愈,好吗?所以你真的不必担心什么——”
“你在说什么傻话?!”她终于忍不住吼了他,“你到底当我是谁?我是你老婆,不是路人!我怎么能不担心?”
他捧起她的脸,正色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我老婆,我只是不希望这件事情带给你更多的压力,你懂吗?你的压力大,我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她静了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看,你又要哭了。”他叹了口气,额头抵上她的额,“我知道怀孕的事已经让你烦恼很久,现在我又生了病,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过得更轻松一些。”
“……你已经给了我很好的生活。”她猛吸着鼻子,不让眼泪夺出。
“我指的不是物质。”
“我知道。”
“除了物质之外,其它的我都不及格。”
“你想太多了。”她闭上眼,冷哼了声。
“我?我怎么可能想太多,我还怕你想太多咧。”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想逗她开心点。
可她却完全没有那样的心情,她拨开他的手,拭去眼角的泪,“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要住院吗?我刚才没听清楚。”
他愣了下,才答:“他希望是一星期之内,等我确定入院了,再来安排切除手术。”
她点点头,垂眸看着自己膝上的双手。
“切除之后,还要再进行化疗吗?”对于治疗过程她略知一二,因为那些她都在上辈子经历过了。
“嗯,要。”
她不再说话,想着接受化疗的记忆,彷佛只是昨日才发生的事。
她还记得梳子上缠着大量的落发、记得吐出来的东西比吃进去的多、记得口腔一度溃烂到无法进食……想到维政必须经历这些,她便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当天晚上,姚美玉知道消息后便气急败坏地冲到家里来,把所有的悲愤发泄在余曼青的头上。
“你这个老婆是怎么当的?好好的儿子托给你照顾,你看看你顾成什么样子?胃癌?胃癌?!你平常到底给他吃什么东西?”她暴跳如雷,只差没抬手槌打媳妇。
“妈,够了。”简维政抱着女儿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出声制止。
“什么够了?你以为你只是感冒而已吗?胃癌耶!你们结婚才几年,她就害你得胃癌,那十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命不就早没了3”
“我的病跟她无关,你别胡说。”他闭上眼,深呼吸。
“怎么会无关?你在家里二十几年生过什么病吗?我让你生过什么大病吗?”姚美玉手叉着腰,愤怒的程度是余曼青从没见过的。
但是她完全可以理解婆婆的想法,所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承受所有的指责,毫无辩驳的意思。
或许真如同婆婆说的,她才是罪魁祸首,不管是她没把维政照顾好,还是命运之神为了惩罚她而找上了维政,都是她的错。
她开始相信,如果没有她,维政的生活肯定不会过得如此波折,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她心痛如绞,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姚美玉后来又骂了几句难听的话,她听进耳里,却只是茫然地盯着前方,目光找不到焦距。
“够了没有?!”简维政将女儿放到一旁,震怒吼道:“把事情怪到曼青的头上,我的病就会好吗?还是你觉得事情发生了就一定要有人来扛罪责?”
他向来孝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对母亲发脾气。
姚美玉一时错愕,张着嘴巴哑口无言。
“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好好面对它、把它处理掉。这样很难吗?”他继续说:“为什么要特地跑过来指着曼青骂?你说了那么多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只是让气氛更糟、让曼青更内疚、让我更难受而已。”
语毕,他气恼地起身走回卧房,砰的一声甩上门,留下三个人在客厅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最后,姚美玉带着忧心与盛怒回去了,乔乔则是窝到母亲身边撒娇,一脸困惓的模样。
余曼青扬起苦涩的笑,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走吧,妈咪陪你睡觉。”
此刻她真想知道,是否不论她重生了几回,自己所钟爱的一切势必注定要碎裂在她的手中?
如果这是命运的真谛,那么她宁愿什么都不要。
真的,她什么都不要了……
“妈咪?”乔乔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妈咪,不要哭哭。妈咪不要哭哭,秀秀、秀秀喔……”
第8章(2)
为了打理好公司的大小杂事,简维政迟了两天才办理住院,并决定在入院当天接受手术。
对于自己的病情,他没有坦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的消化系统出了毛病,必须动点小手术。
员工不疑有他,甚至还调侃他说:“神秘兮兮,一定是见不得人的手术!”
简维政听了也仅是一笑置之,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趁那个地方还没曝露出来,要赶快割掉。”
他表现得就像是平常那位爱开玩笑的老板一样。
虽然隐瞒实情令他有些内疚、不安,总觉得好像显得不太信任自己的员工,但是转念想想,自己罹癌已经够糟糕了,何必将那些负面影响带进公司?
入院前一晚,他们将乔乔送到姚美玉那儿,回来后,余曼青坐在床边,细心替他打点住院期间的日常用品。
简维政手托着额、侧身躺卧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优雅纤柔的背影,顿时有种与现实剥离的诡异感。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想法,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经验。
有人说,历经一场重大的伤病,将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他无法想象当他再次回到这个家的时候,他还会是此刻的自己吗?甚至……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回家的机会。
“你知道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他突然开口说。
“嗯?”她稍微侧头,瞥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就是……”他摆了摆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些无意义的手势,“当医生宣布我是癌症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念头。”
“是生气吗?”她低下头,继续将衣物井然有序地摆进行李中。
“不是。”
“忿忿不平?”她胡乱猜测,却心不在焉,“还是害怕?”
“也不是。”他仍然摇头。
“那我猜不到了。”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是跟你离婚。”
余曼青愣住,身体明显僵了两秒,随即她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真正意思,开玩笑般地回应道:“真过分,你才生场病就想把我休了,改天要是轮到我病倒了还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没再说话。
“我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他自顾自的说:“你嫁给我之后,不但连蜜月都没有,还得立刻适应当妈妈的生活,婆媳问题也让你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现在日子好转了,生第二胎的事情再次让你烦心,偏偏我的身体又在这个时候——”
“别说了。”
话未说完,余曼青制止了他。
泪水无声落下,她抬手抹去,继续收拾,再滑落,她又抬手抹去,专注整理他的衣物。
那画面看得简维政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他宁愿她大声哭出来,也不愿看她静静淹没在悲伤的情绪里。
“上来,躺我这儿。”他温柔地发号施令。
“可是东西还没整理好……”
“那种事情待会儿我也可以帮忙一起做。”
她抿抿唇,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乖乖爬上床,在他的身边躺下来,整个人偎进他怀中,他自她的背后将她紧拥着。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为什么想离婚?”她问,却已经略懂一二。
闻言,简维政露出一抹苦笑,以鼻尖蹭了蹭她的发丝,心里的百转千回突然变得难以说出口。
他苦思了半晌,最后只是浅浅地吐出一句话,“大概就是觉得对不起你吧。”
余曼青不语,等待着下文。
“一直以来,婚姻生活就没让你过得多开心。”他像是想起了那段彼此折磨的新婚生活,“如今,我们之间平稳了、你也渐渐开朗起来,我却在这种时候出了一个这么大的乱子,简直就像是存心要整你一样……”
“你想太多了。”她轻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难道今天换我生病了,你会希望我以同样的说法来劝你离婚吗?”
“不可能。”斩钉截铁。
“看吧。”
“我当然不可能真的签下去,我只是说我有了那样的念头而已。”他双手收拢,将她抱得更紧。
余曼青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她不禁在脑海里想象着,当她上辈子很干脆地签下离婚协议书的时候,简维政的感受究竟是痛苦?还是解脱?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改变这么多吗?”她启唇,轻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