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从没在你店里看过他?”徐光磊几乎两天就来报到一次。
那语调平稳,孟学湛听不出光磊想说的究竟是“若让我碰上,见到一次就让小江难堪一次”,还是“原来小江也喜欢喝咖啡,我们说不定有共同喜好”——虽然依他判断,他们最大的共同喜好就是戴律师。
考虑五秒,决定不要一次逼得太过,他说着:“我出借场地给黄小姐两、三次了,毕竟不是所有专业人士都有所谓的发想角落嘛,或者不一定是固定的地方。小江是个跑业务的,下了班不是应酬喝酒就是回家倒在沙发上给电视看。读者想看的是一个巧克力专家怎么品味生活,不是乏善可陈的平凡人生。”
喔。徐光磊点头表示了解。小江一直给人一种油条感,或许真是个成功的销售人员,但那很可能是天性与专业,不代表私底下他这个人也如巧克力般丰富醇厚有层次……意识到自己对小江的一丝丝敌意,眉微皱。“所以葳葳知道你把店面出借给黄小姐拍杂志吗?”
“当然不知道。”孟学湛抽了口气。“徐光磊,你……你是想报复我吗?”
徐光磊非常无辜。“我有什么理由要报复你?”
“你——”今早的看好戏、刚才的出言嘲弄,不是装傻可以呼咙过去。孟学湛看着眼前双面人的招牌温笑,顿时想槌胸。
徐光磊看出好友的扼腕,不禁咧开嘴。这外表看来凡事嘻嘻哈哈的家伙也是有弱点的,任何扯上女友的事,学湛总喊无奈。
可他看得出,无奈只是障眼法。
学湛一边搔头一边想着该说什么来挽救,那着急模样是真烦恼。徐光磊笑容淡去,又看了眼咖啡杯,心思无端被那消下的奶泡挑乱了。
手指轻触杯缘,耳边学湛说着什么,他视线停在一张刚才随手写的纸卡上,深蓝字迹像将一切卷至深处的漩涡,又若暴雨前的乌云。
第3章(1)
木头地板被踏出震撼的脚步声,一抹深蓝身影直奔而出,响亮的敲击声几乎被埋没在对峙双方的吼声中,徐光磊看得一愣一愣地。
南区运动中心三楼,一面面落地大镜围成的舞蹈教室中,没有跳着优雅舞蹈的舞者或是沉静的瑜珈练习,两个身着和式服装的人影穿戴遮掩身体重要部位的面部、胸腹、腰部护具,手持长长的竹剑由左右两方缓缓前进,直到两剑相交那一瞬——“碰”一声,他总是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什么事时,一旁的裁判已举红或白旗表示该方攻击有效或无效、哪方得分。
双方来来回回交剑出击,不断变换位置,四周围着跪座观战的人,徐光磊已经有些眼花,只能由两个比赛者背上绑的布条颜色确定哪方是谁。
视线随蓝色人影移动、跳跃、奔击,耳中震着吼声、脚踏木板声、护具被击中的声音……剑士的动作变幻莫测,到了后来,徐光磊发现唯一不变的原则只有一个,无论怎么转换位置与方向,除了出击的一瞬跳起,其它时候那平贴木头地板的脚掌,像鸭子在水面下划水,让人瞧不出动向。
比赛结束了,从徐光磊的方向能看见两名比赛者背影,同在镜子前褪下面部护具与头巾。他视线始终锁住身后系红带的身影。
褪下面部护具,戴诗佳汗流满面,她伸手拨开额前湿发,还不及重新扎好微乱的发,一群孩子围了上去,争先恐后行礼,争先恐后举手发问:“戴老师,你刚才的连击打得好迅速,可不可以再示范一次?”
“戴老师,我下个月要升段了,你可不可以陪我一对一练习?我愿意下课后留下来一个小时——”
“喂喂喂,下课后老师本来都是跟我们练的,怎么可能只陪你一对一!”
“戴老师,你跟我练剑道型好不好?好不好?我可以提早一小时到……”
被团团围住的她一脸认真地回答每个孩子的提问,后来起身带他们做示范、桥正其中几人的握剑姿势,讲解时的专注表情、挥剑时的犀利眼祌,皆是他不曾见过的。
交往三个月,有一天忽然发觉她总是拒绝在周六晚上的约会,追问之下,她支支吾吾说定期到运动中心上课,不想缺课。好奇心起,徐光磊提议陪她,这才知道戴诗佳说的上课是上日本剑道课,而且她是指导者之一,带的是小至小学、大至大学的学生。
戴老师……徐光磊的表情渐渐从讶然转为浅笑:比起“律师”,“老师”这称谓似乎更适合她。
“是不是……很无聊?”
下课后又被学生缠住许久,直到另一位老师出面解救,带不愿回家的学生去练切返对打,戴诗佳才终于脱身,一身汗湿的剑道服都还没脱下,赤着脚就跑到走道另一头的座位区。
“不会。”徐光磊拉开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我觉得很有趣。本来以为你可能是上热瑜珈课或有氧拳击之类的,我的同事里有几个也到运动中心上课,老是听他们说这两项很热门。剑道,真的是意料之外。”
坚持陪她上课,可是落得枯坐两个半小时,早知应该让他至少上场体验一会的……戴诗佳不禁想起他们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她内疚地低低头,瞥见桌上他惯用的皮革笔记本摊开,一旁是装着水彩的小铁盒,纸卡散在桌上,上头画的,竟是一幅幅刚才她与另位老师对打的画面。
铅笔轻轻勾出轮廓,水彩描染出颜色,交剑的瞬间、转身的姿态、击中的部位……因为是速写,所以线条极简。
“块状水彩跟自来水笔,很方便吧。”徐光磊介绍着他的随身用品。
徐光磊的工作是文具采购,戴诗佳早惯了他总是随身带着笔记本与笔,且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现在才发觉,原来他这么会画画。
“说老实话,本来我是带来打发时间的。”是种习惯吧,有时注意力分散或无聊到走神时,他会写字或画画,做些永远不会令他失去专注力的事。他喜欢画静物、抽象画面或是卡通,唯独极少画人物,那会令他想起高中三年的美术课,因为资源有限,将石膏像的三百六十度全都画过了,从此之后,画人物时他很直觉地想起那线条完美’但死气沉沉的苍白。
徐光磊拿起其中一张近写,画中她褪下面部护具,脸微侧。“下星期可以再跟你来吗?今天带小盒水彩,颜色不太够,纸卡也太小,构图有限……”
他手中的纸卡还未上色,只是铅笔勾勒轮廓、表情,戴诗佳看了很久很久,看那随笔捕捉的神韵,她从不知自己打剑是那样轻盈自在的模样。
“画得太丑了,你不开心?”她不说话,徐光磊不免紧张起来。第一次看剑道比赛,每一个细微动作、表情都不愿放过,如今细看纸卡,多处画得随兴过头,线条随她跳跃起伏着,显得紊乱。
“不、不,不是这样。”戴诗佳视线由纸卡上移开,连忙摇摇手,“真的真的画得很好,我一直很羡慕会画画的人,尤其是水彩,晕染开来好漂亮。”
“可这张我还没上色。”她急于解释似在掩藏某些心事,徐光磊轻轻说破,想再追问却见她尴尬地抓着头,于是转道:“那我就当你答应我再当小跟班了……去吃饭吧,好吗?我饿了。”
“喔,对喔,都过九点了。”瞥了眼时钟,戴诗佳连忙起身。平常她都会待到最后再离开,今天跟另一位老师说好了会准时走,没想到还是被学生缠了一会。
“你再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就出来。”
徐光磊看她慌忙逃走,摇头失笑,开始收拾水彩与笔记本。这时,两名学生走来,抱着戴诗佳的护具,在一旁替她打包进特制的提袋中。
“请问,你是老师的男朋友吗?”高个子学生问着。
“是。”徐光磊点头。
“那个……希望你不要以为打剑的女生都很粗鲁,”矮个子学生接着说道,“老师K人是快狼准没错,被她打完也会肿个两三天,叫痛还会被她笑——呃,我是说她真的是一个好老师,工作那么忙还愿意帮我们特训,比赛、升段前还陪我们练到半夜。老师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跟他说那么多干嘛!”高个子学生推了他一把,抬抬下巴,“总之,希望你不要限制老师到这边教课,是男人的,就尊重女朋友的空间,不要小鼻子小眼睛。”
小鼻子小眼睛……那敌意应该不是错觉。徐光磊与那高个子学生对看,约莫是十六、七岁,跟人呛声颇有气势,令他想起他们比剑时的吼声,出击前总会先下战帖,堂堂正正的。“我没想过要限制你们戴老师什么,我们说好了下次她还要让我跟。我喜欢看你们练习。”
“真的?”矮个子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