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怡把头转到一边,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
季君澜皱起眉头。“有话就当着本王的面大声说。”
“我是在同情未来的小世子,要是未来的王妃知道王爷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在教养儿子,一定很心疼。”她在心里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深深地瞅着她,坐回桌旁。“她心疼,你就不心疼?”
方怡装傻。“我心疼什么?”
“你不帮本王生?”
“我可是王爷的妾,王妃都还没进门,怎能比她先有孩子?这不合规矩,就算有了王妃,王妃也未必会准我这个妾生。”她很聪明地挡回去。
“本王准你生!”季君澜想要她为自己生的儿子。
她瞟了眼口气恁大的男人,他说生就生,饱受怀孕之苦的可是自己。“王爷不要转移话题,刚才说的故事还有下文,要不要听?”
看得出她不想继续生孩子的话题,季君澜也只能按兵不动,再找机会提起,否则她一定又会用一堆歪理来搪塞。“说!”
“狮子把小狮子推下悬崖,是要让它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却不知十只小狮子有九只就这么死了,其中侥幸存活下来的那只终于爬上来,回到族里将那只老狮子给杀了,然后取代它的地位。其实小狮子并不会感谢父母将它推下悬崖,因为努力活下来的是它,如果当初自己不够强大,早就摔死了。”方怡看了看他。“王爷明白我这个故事背后的意义吗?”
季君澜放下筷子,面罩寒霜。“如果皇上有本事杀了本王,不也同时证明他的能力?帝王之路原本就残酷且血腥,那张龙椅是用多少具骨骸堆筑而成?想要双手不沾鲜血,那是痴人说梦!”
“如果连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叔父都敢杀了,那么接下来会杀谁?是太后娘娘?还是反抗他的百姓?皇上又会在乎人命吗?他是否能够明白生命的可贵?皇上确实是走上帝王之路,但会成为明君还是昏君,他这个年纪正好是最重要的关键。”她才不管会不会惹毛这个男人,想说就说。
听完,季君澜只是用冰冷的眼瞳瞪着她,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皇上是一国之君,但同时也是个孩子,需要被人夸奖、肯定和认同,若是皇上表现得好,就请王爷摸摸他的头,相信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方怡态度放软,又补上几句。
他下颚一紧。“只有软弱之人才需要。”
“只要是人就有软弱的时候。”
“本王从不曾软弱过。”季君澜嗤之以鼻。
方怡不以为然地瞟了下眼前的冰山,这不也形同一种保护色,拒绝让人亲近,无非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自身的软弱。
“虽然王爷无法苟同我的说法,但不代表就是错的,每个孩子的能力和资质不同,教养方式也不同,不能以偏概全。”上辈子她的老妈就是这样教育小孩,后来她更改志愿不读法律,去念了很多人认为没有出路的英文系,也只说了“路是人走出来的,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她一直很感谢能有个开明的母亲,不会硬要她照着父母安排好的路去走。
“饭菜都凉了,快吃吧。”他的意思就是谈话到此为止。
方怡才张口,最后又闭上,低头专心吃饭。
用完膳,碧玉便进来通知轿子已经在大门口等着接摄政王回宫。
“等一等,不能从大门走,要走后门才行。彩霞,快让轿子绕到后门。”方怡拿着大氅追出来,一面服侍男人穿上,一面嚷道。
跪在地上恭送的一群奴仆全都满脸惊恐,更惊骇的是摄政王居然没有动怒,还真的顺着他们这位主子。
季君澜淡淡地问:“本王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要是让人知道我和王爷之间的关系,谁还敢上门来找我?吓都吓死了。”总之就是别挡她的财路。
他摇了摇头,走向后门。
在等待轿子绕过来的空挡,方怡才猛地想起要帮孙氏的事。“我若有事要请御医帮忙,可否请王爷帮我牵个线?”
“哪儿不舒服?”
方怡简单地说明只是想请御医帮一个人把脉。“我不能泄漏太多,总之需要御医亲口保证,才能取信于他们。”
“给你!”季君澜从袖子内取出一块铜鎏金腰牌,上头雕了条龙,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拿着它到御医署找一位叫王义的御医,他就会帮你。”
她顿时眉开眼笑。“多谢王爷!”
季君澜摸了摸她的脸庞。“冬衣应该送来了吧?别着凉了。”
“王爷也一样。”方怡脸上堆满笑意。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本王回去了。”
“王爷一路慢走。”送他上轿,方怡挥了挥手巾道。
坐在轿内,季君澜右手支着下颚,再将狮子的故事回想一遍,对自己的做法开始产生怀疑——
难道真的错了?
从小到大,他在宫里看过太多人性的龌龊和卑劣,只因一已之私,就可以做出令人无法想像的事来,他为了证明比别人强大,没有人可以击倒,更是严厉要求自己不可以松懈,因此自然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皇帝侄儿。看着他用惧怕的眼神望向自己,因为他的接近而发抖,他也不许自己有一丝心软,只要昭儿有朝一日成为明君,就算心里怨他、恨他,他都甘愿承受。
事到如今才告诉他这种方式不对,季君澜突然有些茫然无措。
十一月初,天气寒冷,整座紫金城却宛如遭到暴风雪袭击。
季昭两手背在身后,看着一干遭到杖打的太监和宫女,听着他们大喊“皇上铙命”,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若不是这次刺客闯入东离宫,意欲行刺十三叔,他还不知宫里全没了规矩,每天出入禁宫有哪些人也未能据实登录,随便一个百姓想混进宫来,根本轻而易举。
十三叔为何不管一管?不对!他不该把责任推给十三叔,先帝要他辅佐自己,不是帮他管这些杂事。总归一句话,就是他这个皇上缺乏威信,所以下头的人自然不当一回事。
“皇上,有几个太监和宫女被杖毙了。”桂公公上前禀报。
他脸蛋一冷。“还是没有人招供吗?”
“是……”桂公公才吐出一个字,担任御前侍卫的赵亮就来报了。
“启禀皇上,那名脱逃数日又遍寻不着的宫女方才被人发现,不过已经服毒身亡了。”赵亮拱手禀奏。
“服毒身亡?”季昭脸色一变。“尸体呢?”
“是在长春宫的墙外发现的。”
季昭张着嘴巴,过了片刻才合上。“她是自行服毒,还是……”
“这名叫李桃的宫女两只手腕上都有被人抓过的瘀斑以及挣扎的痕迹,有可能是被强行灌入毒药。”赵亮道出自己的观察。
“这、这是杀人灭口!”桂公公惊颤地说道。
季昭踱了几步,接着气呼呼地说:“把尸体丢在长春宫外头,想让我怀疑是太后派人干的,简直太小看我了!”
桂公公连忙附和。“皇上说得是。”
“把这名叫李桃的宫女的身分好好地调查清楚,何时进宫、在宫里又伺候过些什么人,全都不能放过!”季昭吩咐。
“是。”赵亮转身退下。
季昭用着还有些童稚的嗓音,展现出皇帝的威严。“查!通通给我查!一个都不许错漏!谁敢欺上瞒下,当场杖毙!”
后宫顿时像炸开似的,搞得人心惶惶,每座宫殿上上下下,所有的太监、宫女重新清查造册,就连身家来历都要——校正,几位太嫔理当不敢有异议,只有太后的长春宫以及太贵妃的永寿宫比较麻烦,季昭必须亲自前往禀明,表示尊重之意。
听完来意,太后不禁打量着一脸严肃的小皇帝,矜贵地点了点头。
“皇上要查就查,也好还哀家一个公道,免得摄政王心中有疙瘩,更可乘机将后宫整顿一番。皇上要立后得再等上几年,哀家近来身子倦怠,总是力不从心,只有交给皇上了。”说完便吩咐下去,要长春宫上下全力配“多谢母后。”季昭恭谨地揖礼,原以为太后这一关是最难过的,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得到允许。
太后挑了下柳眉。“还有永寿宫那儿……”
“儿臣这就要去太贵妃那儿请安。”季昭回道。
她沉吟了下。“哀家已经许多年没见到太贵妃了,平日吃斋礼佛也就罢了,记得先帝殡天,她还因为伤心过度,连着一个多月都起不了身,始终没见到面,听说皇上好几次过去请安,也都回绝了?”
“是,太贵妃只说想专心礼佛,不再过问俗事,儿臣也不敢打扰。”他也正在烦恼待会儿恐怕依然见不到人。
“皇上还是想办法见到人吧!她那人就是喜欢把心事闷在肚子里,万一闷出病来,就怕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敢说出去。”太后淡淡地提醒。
季昭拱了下手。“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