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主说了什么?”
形观影略显沉缓的语调让青山的心撞了一下。“爷真要听?”
“快说。”他将巾帕递还给青山。
“花主说……”青山顿了下,这话说出来真的好吗?
“嗯?”
“爷……并不想活。”说就说吧,这可是花主说的,不是他青山说的。
“哦?”刑观影怔了下,眼底闪过无法捉摸的心绪。
“花主想错了,对吧?”青山自顾自地说着:“爷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会不想活呢。”
是吧?
不过,爷怎么不说话呢?
“爷……”
“青山。”
“是。”青山应了声,背脊不自觉地发毛。“你可希望我活?”
青山的口张得好大。
爷怎么这么问话的?难不成……难不成真不想活?!不成!不成!想想,快想想花主还对他说过什么……对了!“爷!”青山语气带着激动。“爷可知花主脸上有一颗黑痣?”
扬眸,刑观影看着青山胀红的脸,突然有些明白花静初为何总爱逗他了。
他……真的很单纯,心事完全藏不住啊。
“花主左眼角下有一颗如朱砂般的红痣,不是黑痣。”那痣不大,却鲜红如血,状如水滴,仿佛滴血成泪的泪痣。
闻言,青山突然笑了起来,开心地咧嘴大笑那种。“有救了!有救了!”爷有救了!他有救了!花主不愧是仙姑啊,不但能收鬼,还料事如神呢。
“爷能活了!能活了!”
敢情他是死了?瞧青山说的什么话!“爷记住花主的长相了!”青山喜极而泣。“记不住青山的,却记住了花主的。”
刑观影听着,心,颤了下。
“花主说,爷若记住了一个人的长相,便是让那人上了心了。”
刑观影的心颤得更厉害了。“那又如何?”
“会如何我不知晓,但花主说过这样的话:‘我想缠上爷,想尽办法待在爷身边,心想倘若我缠得够久,缠得爷烦了、气了、厌了、腻了,让爷反过头来想甩掉我、摆脱我、刁难我时,我想届时爷的心里再怎么不愿见我,也已经有我了。有一个如此让爷心烦的我活在世上,爷怎能轻易放过我让我好过?为了要讨回公道,让我也不好过,爷总得好好活着才能看见,不活,岂不便宜了我?’”
好半晌,刑观影仍无法开口,既诧异着花静初真懂他,也惊讶着她对他竟有这样的心思。
这样……可好?
而他……真让她上了心了?
“爷……”青山犹豫地唤了声,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刑观影看向青山。“……花主彻夜未归,不会有事吧?”
眉微蹙、脸一沉、身一旋,刑观影拿了斗篷便往外走。“走吧。”
“爷,上哪去?”
“王爷府。”再怎么难处理的“鬼事”,也不该留着她至今未归,不让她歇息。
早知如此,昨夜真不该听她的话任她一人留在王爷府而与苏梦芯先返家的。
“观影?”大门口,顾生云迎面而来。
“去哪儿?”他正有事找他商量。
“爷正要去王爷府将花主接回来。”青山躬身作揖。
顿足,顾生云脸色一变。“花主昨夜子时已离开王爷府让人送回刑宅。”
“什么?!”青山哇哇叫着。“可花主没回来呀!”
同时对望彼此一眼的刑观影与顾生云心里倏然刷过一个念头,脸色丕变。
“青山留下。”
语毕,只见刑观影与顾生云已快步跃上马,奔驰而去……
永昌县六米高的城墙外垂吊着一个人。
这人,被一条拇指粗的绳从胸口缠绕到腰间捆绑着。寒风中,紫红色的裙摆翻飞,纤细的身躯摇摆,如绢长发凌乱飞扬,让所有进出县城的人见了全都吓了一大跳,心闷闷得慌。
一个女子能犯下什么令人发指的滔天大罪,竟能让县太爷判下垂吊城墙、曝尸在外这种毫不人道的死罪中的死罪?
尽管众人心里头好奇着死囚的罪行,更诧异于这回的行刑竟无公榜昭告,也无公然行刑,一切皆秘密进行得诡异透顶。
无名女尸。
这样的说法顿时在永昌县内传了开来,甚至有许多好事之人还特地到城墙外观她一观。
女子已吊在城墙外三日。
这三日,气候异常寒冷,飕飕冷风总刮得人颊面生疼,还意外地降下了初雪。
无人知晓她是何时被吊在城墙外,也无人清楚她是何时死去的,有人猜测也许被吊在城墙时她已死了也说不定。
但女子确实是死了,毕竟无人能不吃不喝在冰雪天里撑过三日。
期间,胆子大的人想趋前一探究竟,却全让看守的士兵给挡了回去,渐渐地,县城里有了流言。
有人说,女子是因病厌世,下不了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因而请求县太爷判她死罪。
有人说,女子是个妒妇,不满丈夫要纳妾,一气之下杀了自己的夫君,因而让县太爷吊死在城墙外。
流言满天飞,却无人证实何者为真,城墙里外居民来来去去,全然无人上前关切能否让死者入土为安,冷漠得可以。
直至,一道强风袭来,吹开了女子覆面的发,露出女子苍白无尸斑的姣好而容与失了血色的唇上那抹淡淡的笑容。
直至,一道身影心急如焚地策马狂奔而来,仰望女子面容的眼满是血丝,呼喊女子闺名的嗓声嘶力竭。
当众人惊觉无名女尸其实有名有姓,平时也偶有接触时,全呆若木鸡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子将怀中冰冷僵硬的女子搂得好紧好紧,大惊失色地看着他滴落在女子脸上的泪鲜红如血,恍然大悟于女子连死都要强撑起唇角,只为了让男子见着她脸上的笑容时,心里能够宽慰一些、释怀一些。
其实,任谁都知晓,不管女子是何时断气的,最后那段时间她必定走得痛苦万分、孤寂万分,也惊恐万分。
如此的她却执意为心爱之人撑起笑容,她对男子的深情真意,谁能不动容?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第5章(2)
“你如何抉择?”
一句颇具威严的问话当头罩落,让花静初不得不自陷入的回忆中回神。
如何抉择?螓首低垂的她,无声笑了。
如何抉择?每个人都爱问她要如何抉择,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这句话总是如影随形地伴着她,甩都甩不掉。
如何抉择?他们岂真有意容她自行抉择,他们给的抉择向来只有一种,偏爱假惺惺地问她要如何抉择。
如何抉择?他们真是多问了,毕竟她的抉择从不曾变过。
只是……前世的她不及见他最后一面,难道今生老天爷也一样残忍地故伎重施?
那么……幸好……
前世的她死于他爱她入骨时;今生的她根本还未及让他放入心。
那么……至少他不会像前世一样为她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那么……这回她是不是可以不要逞强地佯装她一点都不痛、一点都不怕、一点都不难过与他的诀别?
“大胆!本宫在问你话呢!”坐在堂上的太后娘娘一手拍在座椅扶手上,雍容不怒而威。
唉叹口气,花静初将唇弯得更深。“从一开始,太后已让小女子无从抉择;小女子的抉择为何,太后根本就不在意。”
“胡说!”太后怒斥。“离开他或当他的妾,本宫至少给了你其它两条路走。”
是啊,好宽宏大量的两条路。
不知太后是否为她前世时的县太爷投胎转世,否则怎么两人说出口的话皆一模一样呢。
“太后如果知晓我已寻爷多少年,便不会劝我离开爷;太后若知晓前世的我是如何死的,便不会劝我只当爷的妾了。”
“前世?”太后脸色微变。“少在本宫面前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
是啊,这一世的她说起实话时不是被骂妖言惑众、信口开河,就是胡说八道、怪力乱神。
她明明不爱说谎,偏偏人们总爱听她用含笑的嘴说出的谎话。
既然实话太后听不进去,多说无益。
“与七公主共侍一夫哪里委曲你了,你可别不知好歹。”若不是七公主对刑观影情有独钟,她堂堂太后何需为了胆敢拒婚的刑观影伤神,又何需偷偷摸摸地将人带来威施压力。
“刑爷是否愿意纳妾,是否同意享齐人之福全由爷自己作主,小女子毫无置喙之处。”她无所畏惧地继续实话实说。
她不明白,为何他们总要她当妾,总要她别霸着爷不放,总要她别当个妒妇犯下七出之罪。
试问,她凭什么?
她凭什么替爷决定一切、替爷作主,替爷允下不该允下之事?
所以,她的抉择从来都只有一个,就算要她拿命来换,她也绝不迟疑。
“牙尖嘴利。”太后眼角凶光一闪。“掌嘴!”
啪啪!还不及反应的花静初两颊已各挨了一巴掌。
那夹带着内劲的掌力让她撞破了舌、咬伤了唇,五指印立现的面颊既红又肿。
喘着气,她将火辣辣的剌疼咽下,心里却自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