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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看见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容不断。

  “既然不能拍下来,就画下来。”

  他牵着她坐到书桌前,给她一本画册、一枝笔,还有一整盒的颜料。

  “你怎么有这个?你也喜欢画画?”

  他笑而不答。那是特地为她买回来的,在昨天。

  她画了很多画,却半幅都留不下来,于是他带回颜料,希望能把她的心情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我去洗澡、弄点东西吃,你在这里画图。”

  “好。”淽潇应下。

  她拿起笔,侧身看一眼镜中的自己,熟练地在纸上描绘,不多久,一个美丽的新娘子出现了,她坐在窗边,侧头看着手中的捧花。

  她不喜欢寂寞的感觉,因此在新娘身边画了个新郎,几笔,她勾勒出瑀希的眉眼、勾勒出天使般的灿烂笑颜,只是……想了想、觉得不妥当,她擦掉新郎的五官,然后开始调和颜料,一笔一笔地在画纸上烙入色彩。

  她画得很认真,瑀希端着餐盘进屋也没发觉。

  放下餐盘,站在她身后,潇潇画得很好,任何人看见这张画,都会知道新娘是谁,她不走这一行是浪费了,视线转移,目光落在没有五官的新郎身上,无数的猜测飞掠。

  她因为他的话而犹豫了吗?她也担心他提及的状况?因为担心害怕、因为不确定,所以她没走、她选择留下……

  这样对她好吗?长期昏迷,器官衰竭,到时她想回去却回不去怎么办?心沉,他有几分后悔。

  ***

  不提孙易安、不说回去的事,两人很有默契似地,一起逃避着非得到来的事实。

  淽潇每天都撑着快掉下来的眼皮,做菜给瑀希吃,璃希承认,她的蔚艺比自己更好。瑀希经常撑着伞出门,伞下有个别人看不见的女孩,他与她说说笑笑,说着医院里的趣事。

  他知道她累,因此每次的白天“活动”控制在一两个钟头内结束,然后他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本书、假寐。

  不久后,他会发现淽潇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环住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胸口入睡,她恋上他的体温,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睡着、他清醒,他看书、她在梦里听见亲情的呼唤。

  她知道最终都是要回去的,只是不舍得,不舍得离开。

  她心里清楚,离开之后,再不能肆无忌惮地赖进他怀里,不能黏得他那样紧,离开这里之后,即将面对的是现实,是上班打卡、妈妈、叔叔、大姐、妹妹以及传闻中的张医生,他们之间再也无法简单……

  瑀希也明白她终究要回去,只是,比起她的不舍得,他心里有更多的复杂情绪。

  潇潇回去之后,就要和孙易安复合了吧,她很固执,肯定会把计划彻底执行,到时,她会寄喜帖给他吗?会高高兴兴地扯着他的衣袖,抬高下巴,说:“瞧,人都会改变的,易安只是一时迷惘。”

  到那个时候,他与她,还会是朋友吗?

  他其实不缺朋友的,但他珍惜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她肠枯思竭对他讲一大堆笑话?她说:“从前没有人肯听我说话,现在,有你真好。”还是因为她卯足劲儿逗他开心?她说:我的功力有点糟,每次想逗妈妈开心,却总是逗出她的忿怒。

  或者因为她煮饭、抹地、打扫庭园很卖力?她说:“这种事、我在行,我很努力当乖小孩,读书、帮家里做家事,如果可以换孩子,所有妈妈都会想把我换回家……”

  她老是用轻松的口吻说着这些事,而他老是因此心疼心酸,恨不得圈出一张保护网,将她紧密收藏。

  她不是刻意的,而他却被她的非刻意牵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一再沦陷,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悲喜窜进他的知觉里,和他的融为一体。

  他不确定这样的感觉算不算爱情,却能确定,他不想在这个时刻和她画下句点。于是他自私了,他没催促她快点回去,即使他是医生,很清楚长期插管卧床对人体有多少伤害,但……他自私、掩耳盗铃,他贪求多一点点时光。

  看着她送给自己的画,幸福的新娘、幸福的笑脸,新郎的脸上没有五官,但他几乎可以想像,那双眼睛里藏有多少感情,她真的期待能够嫁给孙易安!

  淽潇端着一杯桂花酿走到他面前,说:“可以喝了,你试试看,不过泡越久、花香会越浓。”

  他接过茶杯喝一口,确实,没有之前的香。

  她把杯子拿回来,凑在鼻尖轻轻嗅闻着。

  “我看到你国小的作文簿,在你外婆收藏的盒子。”

  “你看了?”

  “看了。”

  她哇哇怪叫起来。“天底下只有律师才晓得侵犯别人隐私权是犯法的吗?”他失笑。“我知道啊,但我也知道鬼无法按铃申告。”

  “你欺负我是弱势团体?”

  他冲着她微微一笑,换话题。“成功对你而言很重要?”

  “怎么这样问?”

  她已经忘记自己写过的作文?瑀希轻哂。“那篇作文的题目是:‘我长大之后……’老师大概希望学生发挥想像力,想像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成为怎样的人。”

  “应该是,我怎么写呢?”

  “你说要当一个成功的人,要赚很多钱、有很好的名声,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你,要别人听见戴淽潇这三个字,一起竖起大拇指。”

  她想起来了,失笑。“哈!那不是我的希望,是我的骄傲。我以前说过,妈妈经常骂我不负责任,但我妈妈常骂的还有另外一句。她说:‘你不要以为自己有才华、天生比别人聪明,我告诉你,这种人到最后一事无成的,多得是。”

  “她弄错了,我根本没有才华,也不比别人聪明,我只是比同龄的孩子更刻苦认真,我想用成功证明,我不会一事无成。所以我期待成功,也鞭策自己成功。

  “后来外婆看到我的作文,跟我要走。外婆说:‘我把它收藏起来,等十年、二十年之后,潇潇再告诉外婆,成功的定义是什么,好不好?’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外婆的话是什么意思,成功不就是这么一回“这些年,每次到外婆家过寒暑假,她就会找机会告诉我,有钱的人不见得快乐、有权力的人不见得幸福,能够拥有幸福和快乐,才是有成就的人生。我想,外婆试着告诉我,把别人的赞赏与认同放在自己的感受前面,是件蠢事。”

  听着她的话,瑀希望向天边云霓,西下的太阳把云层染出各色光芒。

  “有没有想过,你妈妈对你说的话,是指责还是担忧?”瑀希道。

  叔叔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你对她特别严苛,因为害怕她长大后像她生父那样,成为不负责任的人,对吧?可她分明就像你淽潇点头,过去她认为那是指责,妈妈用她不曾犯下的错误来责备自己,于是不甘、于是忿怒,于是骄傲得想要表现更多,现在明白了,那不过是忧心忡忡,担心她长成和爸爸一样的人。

  “我想,都有。”淽潇回答。

  “嗯,人性不是非黑即白,多数是是在灰色地带,也许有时候她得指责是因为担心,也许有的时候,她看着你,想起犯下错误的自己,她对你不合理的批判,何尝不是因为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我明白。”瑀希的建议是对的,她应该给自己和妈妈留下空间,让她的伤口愈合,也让自己得到平静。

  “那你呢,也和我一样,想朝成功的路上走?考上医学院得付出多少心血,我明白得很。”

  “读书对我从来不是难事,不考一百分,对我而言才有难度。”

  “呵呵,你比我的骄傲还骄傲一百倍。”

  “我只是陈述事实。何况,考满分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所以你天生没有敌人?你的人生顺风顺水,没什么好抗争?”

  “不,我经常要对抗自己。”

  “与自己对抗?”好难理解的逻辑。

  “我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我有自己想要的天空,不是爸爸能够想像的,但我是长子,他对我有很高的期望,我不想让他失望。于是经常要在‘自己想要’、与‘爸爸想要’之间摇摆,因为符合爸爸期待、就要让自己失望,让自己开心、却得面对爸爸的不郁,这让我很费心。”

  “怎么办?没有两全齐美的办法吗?”

  “面对这样的状况,我们三兄妹各自发展出一套对抗方法——妹妹选择正面反抗,弟弟选择阳奉阴违,他表面上唯唯诺诺,私底下另搞一套,不过他算厉害了,到现在私底下做的那些,被我爸爸挖出来的,只有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私底下做什么?”

  “我爸爸看不起商人,他却开一间游戏软体公司,爸爸逼我们念医学院,他就搞双主修,医学院学分低空掠过,资讯工程却高分过关。”

  “哇,这个厉害,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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