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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没有“前任老板”这号人物,即使真的有,她也不会在恶作剧之后,又主动向案主致歉。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时彦移坐到她旁边劝慰。“但是既然你已经离开打字行,又何必和他们斤斤计较呢?倒是毁人家车子的行为太过火了,对方如果肯认命善罢也就算了,假若他惊动警方,难保不会替你找来麻烦。警察聪明得很,调查类似的案子,一定会先从离职员工的资料开始查起,你躲不掉的。”
“不可能,他们绝对查不到我。”圆俏俏的脑袋摇得像博浪鼓。“我自己眼巴巴地送上门去,才叫‘自投罗网’。再说,我哪来的钱替他修车子?”
“先把事情摆平要紧,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
“才不!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怎么可以花你的钱消灾?”
“顶多你日后再还我。”
“何必?只要我不出面承认,没人逮得着,我干嘛傻愣愣地出头承认,然后欠你一屁股债?”他以为她和他一样笨吗?
其实倒也不是时彦笨啦!只能说他少了一点平民小百姓混日子的经历。由此可以想见他这辈子顺遂如意的时间多,而崎岖难行的机会少,所以总认定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凡事自然而然往人生光明而想去。
他也不多顾念一下她的情况,她可是一级贫民耶!日复一日地在命运夹缝中求生存,光求自保都来不及了,何来的工夫耍派头、充阔气?这种风光大业就交给白领阶级的大哥们去玩吧!小女子恕不奉陪。
“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他的脸色渐渐转回铁青色系。
“当然明白呀!你要我回去当冤大头。”她撇撇嘴。
显然她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孤诣。
谁愿意有事没事花钱赔小心呢?他好歹也具备基本的社经地位,只要行得正、坐得稳,当然没必要硬拖着她送上门看他人脸色。
记忆所及,最近一次理屈而向别人道歉是大学二年级的事,他的考卷借同学偷抄让教授逮到,被传进系办公室里骂得焦头烂额,此后他再也不曾蓄意做过任何亏心事。
他只是希望藉由这次机会让她记取一个教训恶意的破坏只能求得一时的痛快称心,却无法真正解决问题,坏人不会因为缺少几样心爱的身外物使停止继续为恶。况且她选择以非法手段来完成报复的目的,一日一东窗事发,徒然赔进自己的清白前途而已。为了一个自己恨之欲其死的仇家而失去这么多,值得吗?
宁愿低头而求得无愧于心,也不愿苟且窃笑地过日子。
但小毕偏偏认定他是故意不让她好过。
“你不想去就算了。”他冷冷地撂下一句。“入夜了,你留在我这儿睡吧!客房在电脑室左边,里头附设了小浴室,衣橱里有干净的浴袍可以换穿,我先回房休息了,明早见。”
半个小时后,梳洗完毕,熄灭灯火,躺进被窝里耐候着睡神的光临,思绪却乱纷纷的。
毕敛眉委实令他又喜爱又烦恼。他从没见过比她更明智机灵的女孩,却也因此而更加令他担忧。
她太精明灵慧了。聪敏的小孩误人歧途的后果,比呆子四处作怪还要糟糕,一个处理不妥当,她的大好前途可就真的毁了。
但是怒骂她,她会回口;计诱她,他又斗不过她的复杂心思,除了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白白害自己失眠之外,他又能如何?
时彦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
说来奇怪,毕敛眉与他非亲非故,他偏甘愿为她耽白了头发,这是什么道理?八成前辈子欠了她吧!他亦无法提出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这就叫“劫数”,又称“孽缘”……
慢着,孽缘,多暧昧的词汇,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赶紧替流动的脑波围上一堵栅栏,阻止它继续想下去。
睡吧!一睡解千忧。
此时,房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推开,廊外昏暗的灯光流泄而入。
他知道来者何人,却没主动开口招呼。
──“时彦?”敛眉试探性地叫唤。“时彦,你睡着了?”
“……”他终究无法狠下心不理她。“没有。”
敛眉走到床畔,身后拖迤着长长的浴袍尾巴,湿漉漉的鬈发披挂在颊边,瞧上去出奇的纯洁荏弱。
她默然伫立了好一会儿,眼睛盯着地板,两人都没出声。
良久,她终于主动开口。
“对不起……”
“你明白我的用意吗?”
“……明白了。”
四只眼睛相对,他温和她笑了笑。
“明白就好,回去睡吧!”
“我……今晚睡在这里好不好?”
他一怔。“睡在我房里?”
她连忙解释,“我可以睡躺椅,反正我个子小小的,躺椅睡起来就像单人床。”
他沉吟半晌,一时无法决定。虽然年纪上颇为悬殊,他不至于对她产生任何遐想,只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总是有些忌讳。
“我认床,在陌生的房间一个人睡不安稳。”她嘀咕。“当然啦,床铺比躺椅舒服许多,可是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果真是个孩子!他微微一笑,暂且抛开心头的疑虑。
“上来吧!”身子往床侧挪动,让出一半空位给她。
“真的吗?我没勉强你哦:你可别让我睡得心不甘情不愿──”
“哪来那么多废话?”他笑骂,这招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早摸得熟透了。
敛眉扮个鬼脸,笑嘻嘻地钻进被窝里。
他回眸望着她苹果般的粉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黑夜中生光,心头蓦然浮现方才摒出脑海的字眼。
劫数。
孽缘……
第五章
“烦死了。”石藤清伸个懒腰,四肢的筋骨关节向后延展为力与美的弧度,阳光透过窗棂细洒在他干练的体躯,像煞了上好精铜雕琢出来的肖像。
时彦暂时从欧亚一号的电路配线板中抬起头,忍不住被好友饱受折磨的神情逗笑了。
“怎么?阁下甫从日本回来,思乡情怀应该稍稍获得安慰,有啥好烦心的?”他打趣道。”
“你少幸灾乐祸。”石藤清揉捏一团便条纸扔他。“用欧亚一号的膝盖想也知道,咱家爹娘临时召我回去会有什么好事?他们唠叨了七、八天,讲来讲去还不是那几句‘你也老大不小’啦、‘何时结婚’啦、‘再拖下去就八十岁’啦!永远变不出新词。”
“那就赶快结婚嘛!”他故意刺激好友。
“你说得倒容易!新娘子不肯点头,我这头拚命紧张又有什么用?”石藤清没好气地低吼。“说到这里我就有气。昨天是我们相识满一周年的纪念日,我特地缩短赴日的行程就是为了赶在昨天以前回来,一大早又事先把碍事的电灯泡欧亚一号送到你家里──”
“什么?原来你瞒着我和韩写意约会,昨天是风光明媚的星期天耶,通常韩写意都会来我们家陪我玩俄罗斯方块,你怎么可以占用我的时间?怎么可以!”欧亚一号突然爆出抗议声,大喝它的干醋。
石藤清龙心不悦。那是他家,不是它家,也不搞清楚状况!
“要你管,她是我未婚妻还是你未婚妻?难道我跟未婚妻约会,必须征求你的同意吗?”他对这机器人已经感冒很久了,每回他的宝贝韩写意出现,欧亚一号总是想尽办法挡在他们之间当电灯泡,拖着韩写意问东问西,偏偏写意喜欢极了这位人工智慧朋友,害他只能空自杵在旁边观看欧亚一号攻城掠地,心里巴不得把它解体成一堆烂电线。
总而言之,两个“男人”正处于争风吃醋的对立状态。
“别吵,别吵。”时彦赶紧出面打圆场。“后来呢?”
石藤清先恨恨地瞪它一眼,才继续陈诉。“后来我精心安排了浪漫的烛光晚餐,在柔情似水的气氛中死劝活劝,几乎说破了嘴皮子,终于哄得写意‘即将’点头答应嫁给我,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你的日本朋友打电话来?你不小心说成日文?你的日本护照被她看见?你们晚餐吃日本料理?”他一连说出数个可能性。
乍听之下,时彦的推演和这些情况似乎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任何明眼人──应该说,任何了解韩写意的人即刻可以从他的话中抓住关键字眼。
哈!对了,就是那两字:日本。
韩写意堪称是二十一世纪华夏青年中首屈一指的“抗日分子”,举凡日本货、日本料理、日本书志、日本人,以及所有与日本扯上关系的东西,她一律打从心眼排斥上来。偏偏天不从人愿,陷害她爱上百分之百的“日本鬼子”。无可奈何之余,她只好选择一个折衷方式来平衡“民族意识”和“私人情爱”的冲突点爱上倭寇,可以;嫁到扶桑,休想。所以近半年来,石藤清出尽百宝仍然无法说服韩写意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