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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明理,”乔雨珂冷笑,“可惜,无论背后是何原因,品烟终究是死在她的马蹄下!”

  他虽然没有被说服,但也反驳不了。

  接着他起身,缓缓道:“雨珂,苏府的事就由我们苏家的人去解决,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

  “想不到,你竟爱她至此……”她表情受伤地摇头,“我本以为,凭着这短短几个月的交往,你还不至于如此。”

  周冬痕本希望苏品墨说些什么的,然而,衣衫窸窣间,只见他转身离去的模糊身影。她倒希望他能留下只字片语,让她知道他此刻的心境,让她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他。

  但他又变成了那个满腔心绪复杂的男子,让她再度感到难以捉摸。

  她在屏风后站了很久很久,才走了出来,看到乔雨珂一脸颓然。的确,用了万般心思,抖落了这天大的秘密,竟换来对方不置一词,的确令人失望。

  乔雨珂与她四目相对,两人此刻的神情如此相似,像是一个失意的人,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想不到吧,”乔雨珂冷笑,“我居然能打听出你的身世。”

  “其实,我早已隐隐料到了,”周冬痕镇定道,“那时道出师父的名讳,就有暴露身世的危险。”

  “可你还是为了苏夫人如此做了,”乔雨珂忽然叹一口气,“看来,你是真心喜欢品墨的。”

  真心又如何?事到如今,她宁可自己只是为了赎罪,不动任何心……

  “或许我有些损人不利已,”乔雨珂的冷笑渐变为涩笑,“不错,我是在挑拨离间,可我也真心劝你一句,你和品墨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是趁早离开他吧。”

  “何以见得没有好结果呢?”周冬痕轻声问道,“几个月前,我和他不过是陌生人,如今却有了如此感情。说不定,他会原谅我呢?”

  “你说的没错,感情可以如花栽培,越繁越茂,”乔雨珂颔首,“不过,你与他可以,他与别人,亦可以。”

  周冬痕一怔,身形顿时僵住。

  “或许再过几个月,他又与另一女子生出另一段情感,也未必可知。你与他再走下去,背负着恩怨,如此痛苦,又何必?换个让他轻松一点儿的女子,与他共度余生,对大家岂不都好?”乔雨珂表情略显凄凉。

  不得不说,这番话着实有些道理,不管是乔雨珂出于离间也罢,嫉妒也好,有一点她说对了,换个女子,同样也能栽培情感。

  人都自视过高,以为对方一旦与自己相遇,就再不会看第二人一眼,其实,没有谁比谁特别。

  世间有万般情状能让人动心,或许因为貌美,或许因为心慈,或许因为一段共同的经历。

  从前,苏品墨爱着乔雨珂,现在,苏品墨爱着她,将来,指不定也会爱上另一个人。

  就连她自己也不敢保证,这一世不会变心。

  所以,放他去过更轻松的生活,找一个更轻松的人,岂不更好?

  “我愿赌服输,”乔雨珂又道,“此生离开苏家,不复纠缠。这些年我也欠品墨诸多,我是真心希望他过得好一些,不要跳出了一个坑,又陷入一个阱。”

  原来,她竟存有如此善意,在离开之前,还能为苏品墨着想,而自己呢,一心想着霸占,甚至打算用谎言掩盖真相,她觉得自己比她更为自私。

  这一世,她真能快乐?

  周冬痕垂眸,睫上不知何时凝聚了好大一颗泪珠,灰色的、迷离的,像冬天的雨。

  苏品墨站在梅树前,一袭白裘,如梅花孤洁。

  刚刚下了些雪珠,梅花的香气在一片冰寒之中仿佛越加浓馨了,皎月之下,红梅白雪,格外妖娆。

  周冬痕缓缓走过去,鞋底踩着冰粒子,发出细碎的声响,听来有些寂寞。

  “你回来了?”苏品墨转过身来,微笑道,“到哪里去逛了,害我好等。”

  他竟然……没有质问她?!

  为什么?因为舍不得毁掉表面的宁静美好,还是他真的能原谅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他这微笑的模样,竟比打她骂她,还让她难受……

  “夜里风雪应该会更大,”见她不说话,他又迳自续道,“待到明儿个早晨,梅花上定是霜白一片,咱们趁早扫些下来,泡茶喝。”

  “听说品烟小姐在世时,最喜欢收集梅花上的雪水泡茶,是吗?”她凝阵道。

  苏品墨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却依旧笑道:“不错,你听谁说的?”

  “品烟小姐好风雅,就像我的两位姊姊一样……”她咬了咬唇,“打小,父母就格外宠爱两位姊姊,她们都是大家闺秀,不像我,是个爱乱跑的疯丫头。”

  “各人有各人的性子,”他宽慰道,“或许,令尊令堂就是喜欢你这性子,所以由着你。”

  “虽然我是个爱往外跑的孩子,但寄居在师父那儿,一年只能回家一次,心里总觉得委屈、觉得爹娘都不在乎我,”她续道,“所以,每一次回家,我都会使些小性子……”

  她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向人提及她当年的感受,一向大喇喇的她,看起来好像从不在乎与家人离散的孤独,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介意的。

  苏品墨一怔,她突然提及过往,让他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一次,正逢二姊过生日,父亲送给她一匹骏马,据说还是宫里赏赐的。我十分嫉妒,当即提出要骑……”她忆起往事,历历在目,“可我万万没想到,马儿像是忽然发了狂似的,直往京郊奔去,我拼命拉缰绳,却怎么也拉不住……”

  “别说了……”苏品墨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当即打断道,“别说了!”

  “当时道上有一名女子像是刚刚进京,正在路边歇息,”她却无法停止,泪水更在眼眶中积聚,“马儿就这样撞向她,那鲜血四溅的情景,我至今还记得……”

  “不要再说了!”苏品墨紧紧握住她的腕,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她开口。

  然而还是来不及了,她全盘托出,揭掉了最后一层掩饰,她与他之间所有的宁静美好,这一My不复存在。

  迟早要面对的,又何必一拖再拖?靠着谎言维系的爱情,脆弱如泡沫,轻轻一戳,就会支离破碎吧?

  “品墨,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她望着眼前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俊颜,“我也不想再假装自己不是谁。”

  他深深喘息着,全身紧绷得像满弦的弓,最终,耗尽心力一般,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

  “纤樱,你这又是何必呢?”他低哑地道,“我们一直这样,不是很好吗?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马儿又被做了手脚,本不怪你……”

  “我想停下来的,可是马儿不听话,一直往前跑,”周冬痕泪眼婆娑,“品烟小姐原是可以活的,全因为没有及时救治……再怎么样,我都脱不了关系。”

  或许,这才是她多年以来最最纠结于心的罪孽。

  出了事,可以怪马、可以怪动手脚的人,但她当时的确胆怯地想逃,若她及时回去,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品墨,这是我们谁也跨不过去的坎,”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谁也不会真正忘记这件事,我不想一辈子活在虚无的谎言里。”

  她本来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像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但这样的未来,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人活在谎言里,如同活在虚无之中,一层层迷离的包裹,像无边无际的迷雾,掩盖了可贵的真实。

  她若如此,便不再是周冬痕,而他,也不再是苏品墨了。

  “你能原谅我吗?”她忽然问道。

  他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是在犹豫吧?这意味着,他其实没有真正原谅,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原谅。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答案了。

  再多的不舍,也得舍,否则,耗尽了爱意之后,只会剩下后悔与憎恶。

  “品墨,我想回师父那儿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听见自己这么说,下一瞬立刻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神情,梅花的香气或许会成为今夜唯一的记忆,她宁愿保留这一份美好,也害怕再看他复杂纠结的面庞。

  她来到苏家,一是为了治苏夫人的病,二是为了他的快乐。如今苏夫人的情况日渐好转,而他的快乐显然也与她无关了。

  所以,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周冬痕来到河畔,码头之上,人来人往,河水映着夕阳,橘红辉煌。

  她是冬天生的,所以取名冬痕。

  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在梅花树下,与一个人的诀别。居然……已经三年了。

  那人在她脑海中留下的印象,却还如此深刻,仿佛两人从不曾分离过、昨日还曾见过。

  然而,她有时候又有些迷惑,就像往事从未发生,只是她作过的一场梦而已。这三年来,她游迹江湖,见识了许多事、认识了许多人,但有个地方,她每次都必定会绕道避开,那就是沁州。有一家人,她也会刻意不去打听,那便是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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