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他没替自己着想?”宋立杨问。
“他很抠门,出去吃饭只肯吃路边摊。”说到抠门,她的笑容灿烂,全世界大概只有她这号笨蛋会因为男朋友的抠门而有幸福感。
“不委屈吗?”他望住她的眉眼里,带着微微的心疼。
“我才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啃面包也幸福,可是有一次,同学向我炫耀说男朋友为她包下整个餐厅时,我嫉妒了。可是要我承认嫉妒我说不出来,只能憋在心底对自己发脾气。”媺华摇摇头,眼色黯然。“那天,立勋特地拨出时间带我去逛街,我盯着橱窗里的红色Nike球鞋久久不发一语,我不打球、不慢跑、不运动,根本不会为它心动,我只是愣愣地看着橱窗里的倒影,在心底问自己是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我真的和他结婚是不是未来的每一天都要为这种无聊事情生闷气?
“圣诞节前几天,我收到立勋的礼物,是那双红色Nike,也许对别人而言一双几千块的鞋子不算贵,但对他来说是相当沉重的压力。“平安夜那天杜阿姨住院了,我到医院看她时发现立勋坐在病房外面,一面读书一面啃饭团,没有情人、没有耶诞大餐,他一个人佝偻着背,背着人啃饭团。”
“我知道他,他肯定不敢进病房吃,因为杜阿姨看见会心酸心疼,会舍不得喝下一瓶要价六十块的营养牛奶。看见他孤单的身影,我没有勇气上前,我跑着离开医院蹲在医院门口大哭,我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发脾气、为什么要嫉妒啊,我爱的是他,不管他穷或富,我恨死自己的幼稚,恨自己在他沉重的肩膀上增添负担。”
“平安夜,你为什么到医院没回家?”
媺华回答,“我有回家,但是和我妈妈吵完架又跑回台北。”
“我想给他买一份圣诞礼物,希望妈妈给我额外资助。”她揉揉鼻子冲着他笑说:“我很幼稚吧,当兵的几千块钱他可以把它累积成一笔小财富,付学费、医药费、水电费……他连妈妈都可以养了,而我,娇生惯养的笨蛋,妈妈每个月给一万块都花得半点不剩,想给男朋友买礼物还得求妈妈施舍。”
“妈妈不给,所以你跑回台北?”
“对,我妈要我答应,毕业后回台南帮她卖泡沬红茶就给我提高生活费,我一口气拒绝了,所以她也拒绝我,我懊恼之下就转身跑回台北。在公车上,我怒气冲冲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去打工,一定要存一大笔钱在下个圣诞节买一个比球鞋更棒的礼物送给立勋。”
他失笑,看着她发亮的脸庞,想像当年稚嫩的她怎么和老天爷对话。
“所以后来你跑去打工?”
“嗯,我去了,可是这件事让我加倍后悔。因为打工,我可以陪他和杜阿姨的时间更少,并且我辛辛苦苦存下的钱,来不及为他买到下一个圣诞节礼物。”
媺华偏过头,她在等他向为什么,但他久久不发一语,让她忍不住抱怨。“你是个烂听众。一个好听众会问为什么来不及买,好让演说者顺利接出下一句。”宋立杨脸上带起两分无奈,勉强配合。“好吧,你为什么来不及买?”
“因为隔年六月杜阿姨病重过世,而他失踪,我到处找不到他却还是时刻抱着希望。毕业典礼那天,我带着一把玫瑰等待出席他人生的一场盛典,他是书卷奖得主,是第一名毕业生,他还要代表毕业生上台领毕业证书……但是他没有出现,那年的夏季,我用一把玫瑰送走我的爱情。”
她曾经以为旧情会复燃、爱情会回来,所以她没有停止过等待,那个老公寓,从大一住到大四住到出社会,她怕移迁更怕断了与他的最后一丝牵系……
她很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把同学男友包下餐厅的事情当成笑话告诉他,然后对他说:“我不需要昂贵餐厅来替爱情加值,不需要圣诞礼物来证明爱情价值不菲,我只要时常待在你身边,我就能够理解爱情是天底下最美的事。”
那么,他会被她深深感动的吧,会在他决定失踪那天带着她一起远走高飞吧。
媺华低下头,她又想他了,又后悔了,又要哭了,酸酸的感觉从鼻间开始渗透。
宋立杨有些迟疑,但她低低的头顶对着他的眼睛,像在宣告自己的伤心,眉心皱出两道竖线,他缓缓叹息。
他伸手搭上她的肩,轻轻一个施力把她拥入胸前。这个动作不合礼,但她现在有点小伤心,她只想找一堵墙靠着,所以来者不拒。
他轻拍她的背,温柔得像暖阳,他轻声说:“放心,会好的,再大的伤口都会被光阴治愈,至于杜立勋……
我相信,不管他在哪里,他都会深深希望你过得幸福、过得满足。”
“他会吗?他还会偶尔想起我?”她从他怀里抬起头。
他点点头,抽出面纸将她眼底的伤心吸透。“当然会,谁会忘记你这朵清新干净的小茉莉。”
媺华笑了,那是她对他说过的话,立勋常说她是企管系的小茉莉,他不爱玫瑰牡丹、不爱香水百合或石斛兰,他只喜欢在绿叶间绽放的那朵清新干净的小茉莉。“总编,这是你第一次夸奖我。”她坐直身子,笑着对他说。
“有吗?我这么刻薄?”
“好像似乎仿佛是。”
“好吧,为了彰显我的慷慨大方,我请你吃麦当劳劲辣鸡腿堡。”他拉起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对于他的安慰她感激也感动,因此不管他是不是项羽、不管他会不会被覆灭,这一刻她身在曹营心也在曹营,就算扶佐曹操很衰尾,她认了!
她不否认自己很奇怪,怎么会和上司谈论前男友,并且谈得兴致勃勃,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不管是上次或上上次、上上上次,他随口一问她就像倒豆子似地哗啦啦把所有和立勋相关的记忆给倒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倾听的态度太认真,还是因为她始终缺少一个人和自己讨论,不知不觉间,她把他当成闺密,分享她人生中最不愿意丢弃的一段。
第6章(1)
宋祺军打开饭盒,是他很喜欢也经常光顾的那一家,只不过今天他有点失却胃口。
那天,语屏小心翼翼对他说:“立杨要进公司上班,我和他说好要给他带午餐,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我可以顺便帮你送午餐吗?”
很奇怪的逻辑,她为他送便当明明是她麻烦、他方便,怎么话会颠倒成这样?看着她小心谨慎的模样,他的心微抽。
语屏是个好女人,出生在麻豆乡下,和他舅舅家是邻居。
他从小就有大志愿想要努力脱贫,国小时期和母亲在菜市场卖菜,高中时期已经独立经营一个菜摊,还雇表姐来摆摊,他赚钱养家、赚钱念书,他比多数人都拚命,大学毕业时企业争相聘请,但他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人下,只在某间企业做足三年,累积人脉和历练后就在舅舅的介绍下娶了语屏。
岳父全力支持他,卖祖产、卖祖厝筹钱让他开公司,他不负所望,公司越开越大,事业越做越起色,他不但建立起自己的事业王国也扶持了几个小舅,让他们北上建立自己的事业版图。
他打心里明白岳父母对自己有多感激,他甚至拿他们对自己的感激当挡箭牌,觉得自己外遇无过。可是,怎么可能没错,从头到尾就是错了!
语屏发现他外遇,去珊容家里闹过一场,之后珊容不声不响离开,为此他恨上语屏。
像报复似地,他的外遇一个接一个,绯闻一段接过一段,他以为这样便能够惩罚她对自己的伤害,可是伤了她,他何尝好过?
他见过她背着自己偷偷哭泣,见过她转身在看见立杨那刻,抹干眼泪露出笑脸,再大的委屈她都不愿意教儿子看见,不愿意儿子对他这个父亲产生怨恨。
为了立杨,她把所有的苦全数吞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再幸运不过的贵妇,殊不知为了维持婚姻她有多勉强。
她不提离婚、不说分手,再多的痛苦全用光鲜亮丽的外表来掩饰,直到和名模交往那段闹得太凶,闹上报纸杂志,岳父、岳母找来,她不愿父母为自己担心,还笑着再三保证他和名模只是合作关系,所有的事她全都知情。
岳父岳母安心离去了,他却还不依不饶,非要在她身上找碴。
那夜,他找她摊牌。
他工作上的理智在面对感情时转为糊涂,他微醺,但不至于醉到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恶,他藉着酒意疯狂、嚣张,他把深藏在心里多年的话全都爆出来。
他说:“珊容不是第三者,你才是!为了你这张没有填上数目的空白支票,我出卖我的爱情。”
他说:“既然你可以容忍名模,为什么不能容忍珊容,她碍了你什么?为什么要找上门、为什么要赶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