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棠骐双手握成了拳,又苦又涩又喜的复杂情绪涌向他。仪仁又为他受苦了,可仪仁比他知道的还在意他……
俞立轩顿了顿,稍稍理顺紊乱的思绪,才又说:“去年冬天,我看她被折腾得太过,夜里来探她时同她吵了一回,我告诉她,我决定找人去通知你,我不能真的眼睁睁看她被折腾至死,可她说只要我通知你,她会立刻去死,她说,她已经害了你,不能再让你因记挂她而分心受伤,打仗不是游戏,万一你出事了,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我气得说不出话,离开前,春绿夏荷哭着求我,说她性子固执,是真的会去死,要我别通知你。
“那日争执后,仪仁当我的面叮嘱夏荷春绿,不准她们再找我,否则要将她们放出余府。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她们甚少找我,直到最近这半年,仪仁三天两头病着,人总昏沉着,夏荷才几次求助,她也不敢多拿东西,担心被仪仁发现。这两年,仪仁过得十分清苦。
“仪仁没嫁你大伯父前,我就认识她了,从前的仪仁,不是这样,从前的仪仁,不会不管礼教,义无反顾爱一个不能爱也不该爱的人。余棠骐,真心的说,我十分羡慕你。你们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可以放心。倒是柳兰芳,你得谨慎处理,她毕竟是当今吏部尚书嫡女。”
“我明白。”余棠骐声音低沉地答。
“我回去了,待仪仁身子好些,我再过来看她。你别担心,我对仪仁已经没别的想法,我明白她心里只有你。”
余棠骐沉默良久,最后只说:“慢走,不送。”
一身黑衣的俞立轩浅淡一笑,旋身疾掠,飞檐走壁出了余府。
柳兰芳在正厅来回踱步,一更、两更过去,现下都三更天了……余棠骐整整提前十日回金陵,爹爹明明说军队预计十日后才返抵金陵!
东院那边,一个时辰前才终于消停。一名粗使丫鬟方才来报,大夫交代夫人两个时辰要服药一回,大少爷要灶房整夜不熄火,除了熬药,也是以防夫人醒来想吃东西。
柳兰芳面色凝重,挥手遣退粗使丫鬟,跟前是被余棠骐点名送回尚书府的一干奴仆,众人在正厅里待了许久,个个低着头,噤声无语,等候发落。
“那贱人怎么不死一死……”柳兰芳声音极低,神色烦躁又恐慌,“这下怎办……她要是死了该多好?她要是死了便什么事也没有……”
白羽在一旁看着,也为大小姐着急,她原就劝大小姐早些安抚好东院的人,以防姑爷提早返回,可大小姐总说再等等,反正老爷说了还有十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姑爷提早十日回来……
“大小姐,要不先把府里的奴仆遣回尚书府,依了姑爷的意思,兴许能灭一灭姑爷的怒气。”白羽怯怯道。
“也不能全遣了回去,府里上上下下总要有打理的人手。要打发人回尚书府,正厅这几个先回去吧。”柳兰芳眉头深锁,她捉不准余棠骐的心思,他一去两年,对那贱人情意变淡也说不定,这两年那贱人的容貌已算不上妍丽光华,说她形容枯槁都不为过。
人们说色衰爱弛,或许余棠骐瞧那贱人病恹恹的,爱怜之意也全数消了……柳兰芳恨恨地想,却不敢有这种期望。
不成!这两年她始终狠不下心,一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二是要让贱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可现在被余棠骐发现,万一那贱人因为余棠骐回来好起来,再次赢得余棠骐的疼宠可就糟了,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白羽,你过来。”柳兰芳叫了人,白羽走过来,她附在白羽耳边低声交代几句。
白羽听得心惊肉跳,不安问:“大小姐,真要这么做?姑爷已经回来了……”
“正因为姑爷回来了才要这么做。我该听你的,早一年半载动手多好!可我以为,那样欺凌她,早晚她都得死,不必脏了自己的手……现在后悔迟了,动手吧,手脏了就脏了……”柳兰芳充满恶意地细声低语。
“可万一姑爷发现……”
“只要我们小心行事,姑爷不可能发现。”
柳兰芳同白羽低声交谈后,转而扬声对其他人道:“你们收拾收拾,天一亮便回尚书府。
王嬷嬷回尚书府后别跟老夫人多嘴,你只消说姑爷回府,不习惯你们服侍,我另外找了奴仆。”
“知道了。”
一干奴仆退出正厅,收拾东西去了。
“白羽,去灶房前,你先交代墨竹天一亮去找牙婆,买十个机伶可用的丫鬟回来。”
“嗯。”白羽心里很是紧张,她真有些怕。
“药放在哪儿,记得吧?”柳兰芳问。
“记得,一直收在小匣子里。”白羽小声答,但忍不住又劝道:“大小姐,要不要缓缓?姑爷才刚回府……”
“这时府里全是我们的人才好下手,要是等换了新人,就不容易动手了。”柳兰芳否决了,“方才灶房的丫头说了,那贱人每两个时辰需服药一回,五更前药会煎好,你谨慎些,别让人发现动静。”
“奴婢知道。”
白羽福身,走出正厅,往柳兰芳的房去了。
墨竹正守在柳兰芳的房门外,一见她就一脸着急地迎上来,“怎么样了?”
白羽摇摇头,“大小姐让我进房拿点东西。”
“大小姐呢?”墨竹问。
“还在正厅等姑爷。大小姐要你一早去找牙婆,买十个机伶可用的丫鬟回来调教。”
“为何?”
“姑爷要尚书府来的人全部回去。”
墨竹点了点头,她看着暗沉的天色,心也沉沉的,姑爷回来发现了真相,余府恐怕免不了一番闹腾。“白羽,你晓得我始终不赞成这样对待夫人,金陵城里谁不知夫人对姑爷恩重如山……”墨竹叹气。
“你不懂,姑爷同夫人……他们……”
“你虽没说过,但我其实是知道的,可你想仔细些,没有夫人就没有如今的姑爷,以年^龄差距来看,夫人没大姑爷几岁,何况夫人样貌不显老,姑爷心动不过人之常情。
“白羽,你与我不同,早年我被转卖过几户富贵人家,关起门来的奇事见得比你多。姑爷同夫人真算不上什么,你自小跟在大小姐身边,你们走得亲近些,你该劝劝大小姐,把夫人看成姑爷的恩人善待,才可能得到姑爷的心,大户人家的男主子谁没个三妻四妾,不管如何,大小姐是余府当家主母,地位已无法动摇,实在不必与夫人为敌……”
白羽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大小姐又哪能那么容易想开,静默了片刻。
“你劝劝大小姐,现下好好同姑爷认错,事情或有转圆之地。”墨竹苦口婆心劝道。
“晚了……”白羽低喃一句。
“哪里晚了?凡事只要想做,都不嫌晚。夫人是心慈的,要不,姑爷出征前,夫人有的是机会对大少爷说实情。不晚的,你想办法劝劝大小姐吧。”
白羽面色为难,挣扎一会儿道:“你不懂的。我进房拿了东西就走,你去找牙婆时,挑人记得仔细些。”
墨竹隐隐觉得不祥,多问了一句,“你要拿什么?”
“没什么。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白羽……”
白羽没再停留,推门进了房后,立即又关上门。
第11章(1)
将近五更,天色仍未亮,高仪仁迷迷糊糊转醒,看见床榻旁伏着一个人,他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眨眨眼,发现身上被子是新的,极为温暖,房里烧着炭火,桌几上点着一盏烛火……他真的回来了。
“棠骐……”她声音很轻,舍不得抽出被握住的手,举起另一手,碰了碰他发鬓。
轻微的动作扰醒了余棠骐,他坐起来,喜色满面地道:“你总算醒了。”
“你回来了……”她声音沙哑,笑道。
“是,我回来了。”
这时梆子打了五更,门外春绿的声音传来。
“大少爷,夫人的药煎好了。”
“进来。”余棠骐说:“你该喝药了。”
春绿端药进来,见高仪仁转醒,激动又开心。“夫人总算是醒了!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奴婢现在去准备。”
余棠骐坐上床榻,将她扶起,让她半躺在他怀里。
“先喝药吧。”他将药碗端过来。
“不喝,我好几天没下床了,想先沐浴,身上一个味道,好难受……”高仪仁推开他送来的药。
余棠骐没第二句话,将药碗递给春绿,“先搁桌上,等夫人沐浴后再喝。”他知道她有多爱干净,“我让灶房整夜不熄火,就知道你醒来一定想洗沐,水一直帮你热着。”
“奴婢马上准备热水。”春绿飞快出厢房,喊了夏荷一块儿备水。
高仪仁靠在余棠骐怀里,像没事人般和他闲聊道:“这两年身体变差,动不动染风寒,我刚才作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余棠骐眼眶热着,她什么也不对他说,不说受了什么苦、不说这两年吃不饱、穿不暖,过着如同被软禁的生活,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