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方才飘歇了阴沉沉的午后阵雨,空气间弥漫着窒鼻的泥尘味儿,教人忍不住想打几声喷嚏。
凌某人挺坐在主席位置,拚命忍抑鼻头的骚动,以免破坏此刻完美的凝肃气氛。
「你是说,有人摸进黑巷子偷袭我表妹?」绕珍的双唇圈画成完美的鸡蛋形状。
「呃……其实──」灵均试图安抚会议桌对座的表姊。
「是的。」她身畔的邬连环极端不合作。
「哇靠!是谁那么不识相?」绕珍明显感受到社长的权威遭受前所未有的挑舋。「那个痞子!如果被我逮到了,我保证插爆他两颗眼珠子,再把他的骨头劈了当柴烧,头发扯下来做成鬃毛刷,剩余的部分熬炖成红烧肉,整锅送给队长打牙祭。」
邬连环总算见识到女人凶狠残厉的真面目。吓死人了!
虽然他预期从小哑巴的亲友方面得到应有的护卫,因此才打电话通知她的师长,再转达给她亲近的朋友们,大伙儿一起来把关防护,可也没料到她表姊会把情节视得如此重大,看来他得提醒自己日后别得罪小哑巴的家族。
「小姐,求求你表现出女性端庄矜持的气质好不好?」阳德叹息。「那种三流小角色犯得着让大伙动肝火吗?把他倒吊起来,打得他内脏吐出来也就差不多了。」
喝!邬连环的焦距飞快移往自己对面的白面书生。
敢情他们海鸟社专门网罗嗜血杀人狂?
「依我看,咱们最好知会警方一声,事先留个案底。」凌某人不愧为师长之尊,办事态度果然按照正常的程序进行。「如此一来,咱们宰了那尾小贼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推诿成『自卫杀人』,大家都不用坐牢。」
可怕……
邬连环拚命敛住忌惮的畏相,开始推测社办附近的园圃被他们依样画葫芦、埋藏了多少具无名尸首。
「有没有人……呃……赞成使用比较『温柔』一点的方式?譬如说,合组一个『守望相助团』,轮流看护屈小姐的出入平安。」他试探性地开口,而且很明智地改进了对哑巴妹的称谓。
「别开玩笑了!」绕珍立刻推翻他的建议案。「最有效且接的方法就是找妥一群人,拿西瓜刀上门踢馆……」
「表姊!」灵均听不下去了。
她早就知道社团成员们一定会反应过度,因此一开始说什么也不肯让邬连环联络上他们,他偏偏不听,瞧!问题来了吧。
严格说来,张姓兄弟也没犯下什么天大地大的罪责,顶多抢了几百万而已,而且还功败垂成,干嘛无端端威胁人家的生命安全。
「走、走走。让助、助教他们继续研商细节,你陪我走一趟合、作社。」她招呼表姊离开肃穆的开会现场,以免大社长发扬她的火爆精神,以狂风迅雷之姿横扫无辜的抢匪。
「你这是在干什么?」绕珍硬被表妹拖带出场,火药味喷发得意犹未尽。
星光大道的两侧交错着密枝浓荫,雨后的林梢凝结成点点滴滴,一颗颗筛落在两个大女生的发上、身上。大多数学生全躲进遮风挡雨的建筑物里,因此,幽静的绿林唯剩姊妹俩同步谈心,很是宁谧。
「都、都是你,你还敢问?!」她嗔怪地睨着表姊。
「我又怎么了?」绕珍自觉很无辜。「又不是我教唆那条乌贼上路去骚扰你的。」
灵均气闷地坐上小石凳,顾不得沾染一身湿。
「谁教你不帮我忙,接手邬连环的CASE。否则我怎么会与他牵牵连连的,扯进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闲事?」
「小姐,你少来这套连坐法。」绕珍傍着表妹坐下来。「当初你们俩与银行抢匪发生争执的时候,我可没听你提议过要把这个CASE让渡出来,现在又想干嘛?秋后算帐哪?」
一针见血的驳斥登时挤兑得她说不出话来。
「可、可是……」灵均拚命想反将表姊一军。「虽、虽然……就是……不管啦!反正你把美术系的委托接回去,我答应从此以后认、认命,专注处理行政工作,再也不与你、阳德抢CASE。」
「唷──」绕珍的眼神和呻吟一样暧昧得令人想躲开。
不容易嘛!区区一位邬连环大哥,居然有法子让表妹的平平春水起波澜。
若说她是信心不足,决议放弃任务的执行也就罢了,看样子又不像。
今儿个的情形远远相异于灵均过往怯缩的情状。她回躲的目标并非自己,或先天的卑懦不便,反而直接冲着姓邬名连环的大个儿来着。
有意思哦!
「你你你、你干嘛盯着我?」她给表姊斜瞄得浑身不对劲。
「表妹。」绕珍亮晶晶的明眸犹如掘出旷世宝物。「你哦!你──嘿嘿,嘿嘿嘿。」
表姊大人哼了一声怪腔怪调的评论,却没什么建设性。
「什么啦?」莫名其妙的,她的俏颜却火红起来,活像什么私密被瞧出来一般。「人家、人家才没怎么样,你你、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又不是我,怎么晓得我在『胡思』和『乱想』。」绕珍的笑容贼溜透了。
「你、你──」她真想抹掉表姊那一脸坏笑。「你少跟我玩庄子和鱼的问答。」
「庄子酷爱怎么吃鱼我是不晓得,然而咱们家里头那个亲亲小表妹偏爱哪款『大鱼』……就瞒不倒我了。」
方寸大的石凳压根儿没地方藏躲,她只好偏过了脸,烧着满颊的火烫不开口。
「喂,别这样嘛!」绕珍用肩膀顶了顶表妹。「打小时候起,你事事都跟表姊商量,怎么,遇着感情大事反倒生疏了?」
「……」没应话。她的语言能力八成给羞热灼坏了。
「想当年,驻扎在咱家隔壁匪区的那位黑桃大哥让本姑娘心慌慌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巴不得他闪得越远越好。」绕珍故意吁了一声做作的长叹。「可是他若出差个两三天见不着人影,唉!那可就糟了,每天让人照三餐思念。」
「……」她依然不作声,半晌才飘出一句迟疑。「真的?」
「你默认了?」绕珍咧出盈盈的得意。
「表姊。」她不依地轻嚷。「你干嘛尽学那个滑稽兮兮的刘媒婆?」
「好啦、好啦。」绕珍总算展现出宽大为怀的一面。「其实那个姓邬的为人满不错的,外表虽然豪迈粗犷,可事情涉及到你的切身安危,他比谁都焦急,眼巴巴就把大伙集合起来商量对策了;想来人家也是个有心人,阿姨和姨丈一定会看中眼。」
是吗?但,熟识邬连环到今日,她却不明了变色龙的心头存着哪些念头。他太善变了,性格又阴晴不定,虽然她感受得到他的粗中带细,却又无法明白这份温存代表什么意向。
「你们又不了解他。他很坏的!」现在就提起尊长的意见,未免稍嫌太早。
「多坏?」
「他老是端出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绰号来糗我,没事又喜欢嘲弄我的结、结、结巴。」
「打是情、骂是爱罗!」绕珍又有一番见解。
「那我宁愿他少爱我一点。」赌气的词儿方才出口,脸色蓦地又羞赧成嫣霞。
爱她……此时此刻使用如此「亲昵」的字眼,她觉得好别扭。
「我看很难。」绕珍凑到她耳畔,轻咬着悄悄话。「做人必须反求诸己。同样的要求,你办得到吗?」
「我才不、不不、不爱……」
「停!」绕珍喊卡。「当局者迷,别太急着否认,当心日后砖头砸回自己的三寸金莲。」
※ ※ ※
接踵而来的五天,灵均饱尝着出入有专人接送的日子,直到星期六她几乎给缠得发疯为止。
大伙纵观近日来的查访,想来因为风声太紧,张阿先的鬼影似乎从大台北地区消失了。既然如此,索性饶她一命,稍稍放松了亦步亦趋的密切跟踪,换回她清静独享的私生活。
昨夜邬连环联络她,今天小夏必须回台北陪老爸度周末,略尽为人子女承欢膝下的义务,顺便请他帮忙载送「大呆」回市区,因此两人可以约在中午一起用餐。
「我担心你十二个小时没见着我的帅脸,可能已相思成灾。」他大言不惭得很。
灵均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奈何他不得。
其实,周六中午碰个面也好,过去这几天的接送,多亏得他有心。小恩不愿言谢,那么,唯有以实质的回馈来答谢他了。
她决定答允他充任模特儿的提议。
灵均回学校上完一堂补课,正好搭坐同学的顺风机车前往市区。
「连环艺术殿廊」的挑高玻璃门依然闪耀如新,亘长焕发着优美的艺术气息,静静候迎文人雅士们驻足品评。
「『生活禅』画展。」她的顺风车主李子霖缓缓念出门口的小看版。「嗯……好象满有意思的。连环艺廊的展览鲜少让人失望过。」
「你、你要一起进来吗?我和朋友约在里头碰面。」她提出善体人意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