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难得马川行居然急了,快手快脚地追上去拦阻她。「我特地挑中你前来公司的时间安排他的会面,就是巴望你暂时充当我的挡箭牌,你怎么说走就走、丝毫不顾江湖道义呢?」
「我不顾哪门子的江湖道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反正你就是不准走!」马大老霸道的模样不逊抢糖吃的三岁小娃娃。
两人当场手来脚去地纠缠起来。
嘟嘟两声,通话器悠悠漾起女秘书的报告。
「董事长,阳先生已经到了。」
「赶快叫他进来!」马川行紧揪著她的皓腕不放。「幸好那小子提早抵达。喂!小姑娘,你再等两秒钟。」
「你先放开我!」她秀丽的双颊胀成苹果红。
黄花闺女的小手怎能随便让男人乱摸?
「老头子,你太不讲义气了!」办公室门被一记怒拳捶开来。「我在青彤待得好好的,谁要你来多事干涉!若不是系上的工读生妹妹通风报信,我差点让你给出卖了。」
这串耳熟得入了心的男中音,几乎让晶秋呆跌在地上,再瞥见她闭上眼脸也不至于错认的矫健猫躯,惊愕、呆愣的迷惑感更上一层楼。
阳德!
而他称呼马川行──老头子?
「儿子,怪不得老爸嘛!」马川行自知理亏,只得拚命陪笑。「你律师事务所的合夥人向我抱怨,说你最近太专注于学校里的闲事,连所内的正事都不太搭理了。我真纳闷你没事老耗著助教的职缺做什么?一心一意发展律师事务所不是比较正经吗?」
难得儿子并未继续刁难他。因为,阳德一进门,也撞见他压根儿没料到的意外。
类似的情景曾经发生过,地点位于基金会的街角,由他和她的将军老父主演,今日的差别只在于人物角色的互换。
然而,两场戏的气氛营造,却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晶秋居然同时出现在他老爸的公司里。他死定了!
该如何解释才好?
「嗨!」阳德讨好地、试探性地冲著她傻笑。
「阳德……你和他……」她无助的眸光徘徊在两个男人之间。
怎么可能?他们不同姓,甚至缺乏肖似的外形特徵。
「来来来,你们年轻人赶快出去谈情说爱。」马川行毫不迟疑,连拖带赶地迫著新生代离开他的地盘。「我看得出来你们有很多闲话好聊,别让老人家耽搁了情侣们宝贵的光阴。」
自始至终,两个年轻人眼中无他。
「马先生……就是令尊?」她的语气有些虚弱。
其实阳德的父亲身分为何,并非值得大肆宣扬的新闻。只是,她倏然衍生的受骗感觉是如此强猛,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正常地应对于他。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他搔著后脑勺,像煞一只做错事的愧疚猫咪。
晶秋勉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浅笑,看起来却分外的生硬。
「其实这也没什么嘛!我又不是非知道不可。」她摊了摊手,强笑著。
「这个嘛……」他改为摸弄鼻梁。速速转移话题,方为上策。「我正要回基金会看看,咱们一起过去?」
「噢,我暂时不回去,还得顺路绕到印刷厂,盯一下宣传DM的进度,不麻烦你了。」忽然之间,两人生疏成泛泛之交。「你进去和令尊谈话吧!我先走一步。」
她不待阳德回话,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速度投奔电梯间。
阳德对她并不老实,她被骗了,被阳德骗了──脑中反反覆覆,在类似的字眼上打转。
她咳掉喉咙中的硬块,尝试回稳指挥若定的本性。
虞晶秋,这只是一件小事嘛!没什么好计较的。再说,你和他既非亲又非故,他干嘛事事向你报备坦白?
理智的部分虽然分析得坦然,感情方面却深深受到伤害。
阳德还有多少事情瞒著她呢?她脑中不由自主地忆起他许多次的轻描淡写。从前为了尊重他,因而不愿逼迫他解说自己心头的疑问,现在却益发泛滥成「阳德骗人」的想法。
电梯的数字灯号一格一格往上跳,她茫然呆立著,等它张大的嘴吞灭自己,度秒如年。
「晶晶……」湿热的气息吹向她耳际。阳德悄悄环上修长的臂膀,从背后包围住她。
同样的姿势,以往带给她温暖和安全感,今日却出奇的陌生而不自在。
「老实说,你是不是很生气我瞒骗你?」他收紧手臂,恍然生出即将让她飞走的错觉。
「没有呀!你不要多心。」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很轻快太平。
「真的吗?」阳德转正她,鼻尖触著鼻尖。「看著我,再说一次。」
面对那双洞悉一切的杏形瞳孔,她说不出口。
电梯敲响了抵达声,及时解救她的困境。
「电梯来了,我该走了。」她浅笑著拍抚大猫的脸颊。「下回再一块吃饭,BYE──BYE。」
「等一下。」他低头,正待吻上她的嫣唇。
晶秋下意识地别开脸。
两人同时为她明显的排拒动作而凝定住。
「别这样,公共场合。」她尴尬地搪塞一句场面话。「再见。」
合拢的电梯门,终于切隔了两人交错的领土。
她瘫靠著冰冽的镜面冷墙,三面刺目的玻璃镜,映照得人无所遁形。
十点四十分,韶光正绚丽,她却觉得疲乏……
※ ※ ※
「学无涯文教基金会」全体员工切切心悬了两个多月的园游会,终于在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下,顺利步入活动的尾声。
预料中可能酿生小短路的硬体设备,在二十名一流工程师的监管下,乖乖尽完它们的本分。
而应该现身说法的名人仕绅们,也一一赏脸地露了相──当然是赏「川流资讯」的脸。基金会的顾问们也全数出马壮声势,包括那个从头到尾一直以阴沉眼光偷睨她的饶哲民,就连负责人宋学文也及时从欧洲赶回国共襄盛举。
放眼大安森林公园,中央舞台和四周步道上的搭棚,三分之二的摊位已结束营业,正式收工,只有少部分贩卖点依然热诚地提供来客们服务。
大体而言,全部活动确定于二十分钟后圆满收场。
结束了!
晶秋坐在播音台上,放眼打量辛劳上百个小时的成果。
园游会圆满落幕,意味著她终于挣得了舒缓下来的生活步调,但,她心中却犹如骤失了方向似的,脑海里浮茫茫的。
「嗨!」一抹俐落爽朗的倩影,晃闪闪地跳上舞台,冲著她笑咧了两排银亮的贝齿。「恭喜你呀,虞老师,今天的园游会非常成功,贵基金会应该义卖到可观的款项。」
晶秋先是怔了一下,立即辨认出棒球帽底下的俏颜。
「嗨!也谢谢海鸟社的义务支援,替我们绘制现场的手写POP。」她堆叠著满脸欢悦,探手与叶绕珍交握。
「没什么啦!小事一桩。」绕珍挥挥手,做了一次慷慨的顺水人情。
若不是阳姓公孔雀私底下自掏腰包,她也没太多美国工夫来行免费之善。
「还有,袁克殊先生,也非常感激您。」晶秋快步蹲在舞台边缘,朝台下黑衣黑裤的伟岸男子探出柔荑。「多亏您促成『童年玩家』赞助我们的玩具摊位,听说那个贩卖点是最早销售一空的烫手货。」
「没什么。」袁克殊简洁有力地回礼,阳刚稳重的魅力自然而然包融著他的一举一动。
「阳德刚才好像在我你耶!」绕珍又咕咚跳回未婚夫身边。半秒钟也静不下来,无愧于过动儿的盛名。
「哦?」她勉强牵动僵化了的肩角。「好,呃……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再和他碰面。」
「才怪!」绕珍一语戳破她的武装盔甲。「你只怕两分钟后就逃之夭夭。」
晶秋当场挂不下脸。虽然自己的口吻极端缺乏诚意,但社交场面话大夥儿听过就算了,从没遇上像她这样粗率揭穿人家的人。
「你哦!」袁克殊受不了,一掌拍扁她的红人队棒球帽。
「噢!」绕珍痛叫,发火地把帽檐顶回正常位置。「干嘛啦?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你每次这样直肚直肠地冲出口,很容易造成人家的尴尬,懂不懂?以后麻烦修饰一下谈吐的技巧好吗?」认识叶绕珍之后,他才明了「祸从口出」的真义。
「黑桃大哥,那不叫『技巧』,那叫『伪善』。」绕珍冷哼著斜睨他。「虞老师杠上了阳德,是全社团都清楚的公开秘密,有什么好峰回路转的?你以为我没眼睛,不会看呀!过去两个星期她秉持著王不见王的原则,卯起劲来回避阳德。今儿一整天也一样!阳德晃到西区,她便躲回东侧;阳德寻向南边,她又赶快逃跑到北大荒。虞老师一丁点回避追求者的技巧也没有,明眼人当然都看出来了嘛!」
倘若晶秋原本只有些许尴尬而已,这个当口包准狂飙成热辣辣的赤红。
「呃……啊……这个……我想……」她拮促地搜寻著合适的话语。「那个……大家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