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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律法无法约束的地方,而那地方的人偏还都拥有强悍的武力足以作乱,您能容许?”柳寄悠可不信。

  龙天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表情像是想笑又有些气恼。

  “你真是冰雪聪明。我想柳侍郎一定很纵容你,以致于你从不需藏起你的聪慧,说话也是直指重心,不会用委婉言词来表达,不用怕直言不讳得罪人。”

  尖锐到一针见血的见解,真是教人又爱又恨。江湖这个灰色地带,确实一直是朝廷律法管不着的地方,所以历代皇帝也只能做出宽容的样子,只要江湖人没做出太出格的事,没明晃晃地将律法视作无物,就会包容。

  灭不掉他们,就只能尽可能地暗中掌握,做出朝廷并无干预的表相。

  “……”柳寄悠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硬是给吞回去了,决定什么也不说了。

  眼前的男人说她直言不讳,可她在他面前,已经是收敛再收敛,谨小慎微到极点了。或许,她自认为的收敛,在他看来,还是张扬得很刺眼吧?刺眼得让他很上心吧?

  这可不是她要的。所以,她收敛得还不够,还得更谨言才行。

  “想说什么?怎么不说了?”他问。

  她摇头。“小女子谨领训,日后定然更加谨言慎行,不再妄发议论。”她必须将自己的口舌管得更紧些,最好紧到像个哑巴。那么……他对她的兴趣,应该很快就会消失了吧?

  “如果我身上带着镜子,一定立即拿出来让你照照自己此刻的表情。”龙天运没好气道。

  柳寄悠不明白地看他。

  龙天运点点她的鼻子,摇头道:“你此时的恭顺姿态非常地违和。想来是从来没练过对吧?而你父亲过于干净的后院,也教你没机会学习到一些贵女宝贵的技能。比如面甜心苦、比如怜贫惜弱的同时,也能铁石心肠地对看不顺眼的贵女下死手……

  再比如,以诚恳的表情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还不会被看穿之类的。这些,你似乎都没学过?或者是学了,但没学好?”

  所以,皇帝大人这是在嫌弃她连装个样子都很失败吗?

  “让您见笑了……”她闷闷地道歉。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想说了。这个男人并不蠢嘛,对女人那些私下手段了解得很,不愧是皇宫里长大的,对于女人的那些事儿,很是门儿清:而她确实因为没机会历练,以致于没学出师……

  心情变得更差的柳寄悠完全不想再说话了,决定专心而慎重地侍候他。虽然方才已经请人打来热水为他重新梳发洗脸,并更换了干净的儒衫,但真的想做事,就不会没事可做。所以她在小小的房里转来转去,不是收拾着两人换下的衣裳,就是将包袱重新打开整理一番,再不然就是拎着一块抹布东擦西擦。

  她不想说话,可不代表龙天运愿意给她安静的机会,他可还有话想说呢。他拉住她,为了不让她装忙地乱转,索性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嗯……抱着她的感觉很好,虽然在马上时已经搂了一路,却没半点厌烦,仍然在看着她时,会想将她锁在怀中一一彷佛,他们本就该是一体,亲密相偎,才是两人独处时的最好方式,一点也不会觉得腻味。

  “虽然实话总是逆耳,但你没有说错,我确实无法将那些视律法如无物的人完全地掌控住。当他们以武犯禁时,官方很难追究。以文乱法、以武犯禁,这些都是难以避免又令我深恨的事。就算我是个……”“帝王”两字很低很低地在她耳边说着,然后才又以正常的声音道:“就算我很努力于当个英明而勤政的人,我也不敢说满朝文武都是良善且一心为公的人。那些官员,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难不成就是为了当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为我龙家的天下无偿奉献一切吗?”他目光锁着她的,最后的问句虽然并不是真的在向她发问,又似乎想要她回应些什么。

  柳寄悠不由自主地道:“当然不。满朝文武学了一身本事,贩给帝王家,求的,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荣华富贵:最终,最好是扶持家族成为世家名门,流芳百世千年。先荣耀了自身、家族、子孙后代了,才会去想着天下百姓吧。而这天下既然姓龙,就归着龙家人管,您们才是该在心中装着天下百姓的人。”这些真话,其实是不能对帝王说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她想,这是美色误人吧……终究她也难以幸免,自己亦是一个凡人,与其他那些怀着一兜香帕花果掷美男的俗女人们并无不同。

  如果她曾经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自认脱俗,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她没遇着他罢了。

  龙天运看着她一脸生无可恋的颓丧表情,虽然不知道此刻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但那股子自厌又懊恼的神情是可以感觉得出来的。

  是因为吐了真话,于是自厌起来了吧?他笑,将怀中的她晃了晃,像是无言的安抚,并道:“是的,你说得很中肯,也很实际。所以说,这世间,不论朝堂还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有本事的人,便会以那本事来兴家展业,做各种利己的事。你会想到律法不能制裁犯罪的江湖人,那你有没有想过,‘刑不上大夫’这些几乎己经形成约定成俗的言论,正是以文乱法的表现?手里有笔、身上有权,便也想着将自己置于律法之上,一旦犯了罪,就是想着不被律法制裁的。”

  “所以,您这是……在抱怨吗?”柳寄悠小心地问。

  “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是我的天下,该我承受的、该我苦脑的,我都很清醒地知道,也接受。”

  “可您,还是觉得意难平吧?”即使,帝王本身便是可以践踏一切律法以及一切文武高手的存在,但他还是会不忿于律法无法制约世人,这……其实很讽刺……

  “当然。如果我的子民能更乖一点就好了。”龙天运像是在抱怨皇帝难为,但因为看着她的目光太过于灼热,随着脸蛋再度发热,柳寄悠不得不将他说的“我的子民”四字,转化为单单对她一人的抱怨。

  不顾一切抓着她伴驾,却又抱怨着她不贴心。一个自讨苦吃的男人,哪来的脸对她抱怨?

  他觉得她实在太不乖顺了,不是个贴心伴驾人选,尤其每当她忘了身分,不管是拌嘴还是一些不顺他心的行为,都能把他气得暗自冒火跳脚。

  可即使是如此,他还是紧抓着她,非要她陪……

  柳寄悠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太自虐了。

  自虐也就算了,为什么非得捎带着她呢?

  总有一天,她怕自己会被虐到再也不像自己了吧?

  老实说,她对自己,很是担心。

  很担心……有一天,再也遏止不了自己的心对他动情。

  如果能一直对他保持陌生,那么当然可以完全不动心不动情:可是,如今这样日日夜夜相处,被他搂抱着、与他谈论各种话题,当他在熟悉她的同时,她也在了解他:以致于,他的男色,变得可以动摇她的心志。

  如果从未相识,她至少敢保证,就算他长得比天上神仙还俊美,她也只是看看,不会动心:可现在……似乎,一切都迟了。

  只要两人开始互相了解,对对方感到兴趣,有什么事是不会改变的?

  “你要乖一点,嗯?”在搂抱她许久之后,他低声说着。

  不待她有所回应,外头已传来响动一一叩叩——叩叩——叩叩,规律的敲门声起,连续三次两声连叩,像是什么暗号。

  她不知道不同的叩声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但至少知道外头的人是燕奔,大概是在询问龙天运是否已准备好,是否可以上路了。

  “走吧,别让狂啸山庄的人久等。”龙天运低头轻吻了她一下,才放开她,转身打开房门走出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她以手掌抹着发热的脸蛋,确定没那么热了之后,才拎起小包袱,跟上。

  当龙天运三人结帐离开茶栈,并没有发现茶栈里面目朴拙的掌柜以及店小二的脸上已然换了个表情:虽然长相仍是愍厚得一如所有寻常百姓,但那闪动精光的双眼,却池露了属于江湖人的精悍,不再老实无害,而是莫测高深的危险。

  此时,掌柜让店小二取来信鸽,将方才写好的纸条绑在信鸽脚上。

  “应该八九不离十,定是那人没错。果然如副教主所料,那人竟真的敢半路脱离禁军的保护,或许是为了办一些隐秘而重要的事吧?可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这行为确实太冒失了。真要有个什么万一,这天说塌,也就塌了。”叹气一声,像是己经预见“那人”不幸的下场。

  “香主,咱……副教主要咱们盯着那人,究竟有何打算?”店小二想着那人的身分,平民百姓天生对皇权都带着畏惧,实在忍不住心中胆怯,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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