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什么啊!”柳寄悠微扯嘴角,蹙眉瞪眼。她自知不是美人,但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丑女好吧!事实上她很满意自己的长相,并不觉得会配不上谁。
“我办事,你放心。我选的男子无一不是品德高尚的,本身也不重色,更欣赏有才学的女子。比如这个吧……”英王摊开放在最上头的画像,“他叫高远璇,二十五岁,前景看好,家世足以与你匹配,十八岁时曾订亲,但那未婚妻尚未过门即染病亡故,之后一心向学,是今科进士,虽名次不显,但才学扎实,品性宽厚且洁身自好,至今无妻无妾,是个爱书成痴的人。”
柳寄悠不经意扫了一眼,不是很能从那张失真的画像上想像出真人的模样,只能确认此人大概不丑,但那又如何?她不感兴趣。
她的婚事,可不打算让任何人“帮忙”。自大点地说,就算是皇帝突然想不开打算娶她,她也敬谢不敏。
当然,当今龙椅上那位英俊不凡的皇帝自是不可能看她上眼就是了。
以女人的虚荣心来说,她无法否认曾在年少时为自己并不出色的容貌感到失望,毕竟她的家人都长得很好,父母兄姊都极为好看,怎么就单她偏偏不出彩?明明她五官也与家人肖似啊,但长出来的样貌就是差了好几阶,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知识与岁月为她带来了豁达圆熟的思想,让她日渐明白,平凡有时亦是福气,端看由什么角度去想了:也许,一旦容貌无法成为对方钟情的理由后,才能看出感情的真实度有多少。
她相信,如果有人真心仪、爱上这样的她,就必是真情真意了。少了外貌的媚惑,一切就显得简单得多。不过,现在她对情情爱爱己不感兴趣了,早不再想这些事。
十二岁那年,她已看清这世道以及自己,因此未曾再有企盼。能超然看待人间情事之后,一切种种便若云淡风轻,不足介怀了。她喜爱这种悠然自得的日子,又怎会允许因为不得不去嫁人而改变呢?
介绍完那名叫高远璇的各种事迹之后,龙天连迫不及待地邀功:“怎么样?这人不错吧?”
“您挑的人怎可能不好。这样的人才,王爷您可得好好给他挑个才貌俱佳的佳人相伴才好。”柳寄悠点点头。没事去兼职媒人,结的是善缘,可别因为胡乱配对而招致了恶缘,那就太糟了。
“嘿!这样的人才你还看不上?多优秀多难得啊!只要你点头,一桩良缘就落在你身上了。”
“再好的男人,我都不要。我说真的。”柳寄悠都想叹气了。
“难不成你想在这里老死一生?我挣到在皇兄南巡时送你出宫,你居然不领情!”
“我当然不会在这儿老死一生。我爹说了,皇上最多收容我半年,之后就会找个由头送我回家了。”
“你一个秀女,被遣送回去,而没有任何安排,名声会有多好听!最后肯定又有一堆流言来嘲弄你。”英王道。
“爱胡乱嚼舌根的人,什么流言编造不出来?我得是多蠢才会去在意那些我不认识的人?等我出宫之后,当然不会乖乖待在京城里让人指指点点,若是家父舍不得放我远行,那我暂时找间庵堂住一阵子,然后悄悄离京就好。”说到最后,柳寄悠眼中放光,幻想起走遍大江南北、赏尽天下美景的自在快意……那种日子,她向往好久了,向往到,再也无法只是空想,恨不得立即行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一定可以成行吧?
“你想过没有?我皇兄既已答应康大人的托付,就不会让你白进宫一遭:无论如何都会给你找个男人。绝大的可能是,你出宫时即是嫁人那一天。”英王苦心劝道:“与其让我皇兄胡乱给你指个男人,你还是好好看一下我给你挑的这些好男人吧,个个都是精挑细选,不管嫁哪一个,都不会委屈你。”
“只要没人一直在皇上面前提起我,那么我就是安全的。”柳寄悠步下廊阶,迎着明亮的阳光轻笑道:“皇上不再记起我,我就能被悄无声息地遣送回家。当然,可能会被外人看成特别不受喜爱而被皇上逐出宫,连婚事也不安排,然后流言蜚语袭面而来,我父兄不得己便将我远远送走,避避风头,之后,我在帝京从此销声匿迹……再之后,便得以自在遨游于天地之间。”愉快的笑意收不住,只能以贝齿轻咬住下唇,才能不让自己失态地笑成大嘴巴,维持着一个贵女面对外人时该有的矜持克制。
对皇帝没有野望的女人,不幸深陷深宫之中,等的不就是自由那一天的到来吗?半年很久吗?并不。有了盼头之后,日日都可以过得飞快!半年,不过是花籽长成花苗,再长到第一次花开罢了,很快的!当然,如果这段等待的过程中能耳根清静一些就更好了……
显然,这是妄想——
“如果你不去嫁一次,又怎能体会生为女人的幸福与快乐呢?当你过着自认为的自由自在生活时,你同时也失去了另一种更幸福的可能,这真的很可惜。”英王的固执不下于柳寄悠,所以仍然苦口婆心地劝着。
“就让这世上的人,想成亲的去成亲,想独身的就独身,不是很好吗?谁也没妨碍谁啊。”
“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想不开,再过个三五十年、一百年之后,世上就没有活人了。”
“世上如我这样的人真的很少,我很享受自己的独特,不希望别人跟我一样。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人将会灭绝。您想想吧,那些出家的和尚、尼姑不也是单身没后代的吗?怎么就没有人因为佛家的戒律而忧心百年后人将不复存?”
“嘿,这种事,就算你辩赢了,也不表示你是正确的。”
“英王殿下,您要想开一点。”既然辩不赢,干脆点认输不是很好吗!何苦找虐啊?柳寄悠在心中摇头。
“你才该想开一点!简直是死脑筋,不把自己的人生当回事!”
“我没不当回事,对于人生大事,我是很慎重的。”
“恕本王完全没有看出你哪里慎重了。你都没想过吗?如今柳大人尚能保你,可你这样的孑然又能维持多久?日后待你父亲百年之后,兄嫂当家,整个家族又是另一番景象,你将从正主变成客居,到时整个柳府,哪还有你立足之地?”理想与现实之间,最后终究必须向现实低头。
柳寄悠静静看着英王,一时不语,只是笑,然后不期然吟出《诗经》中“斯干”的末段:“乃生男子,载寝在床,载之衣裳,载弄之璋。其泣喹喹,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见英王瞪大眼,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吟诗兴致是在干嘛,她低笑道:“打一出生,男女便被不同的期许加身,造就出现今情况:我无法改变世俗的定见,可我至少可以放弃这种女人应当担负的职责。”
“你把一切先想得太糟,所以逃避:可,你应当也知道,一切皆事在人为,我相信以你的聪慧,不管嫁人或不嫁,定然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好——”
她同意。
“我当然会让自己过得好,但我真的不愿意在未来的好日子里,有某个男人加人其中。”总之,她现在正享受着一人的自由美好,对丈夫这种生物无比排斥,半点不想再听。“至于将来兄嫂当家,恐怕没有我立身之地,最不济也不过是入尼庵清修吧,这又何妨?再说了,英王爷,您得想想,一旦您成功将我给嫁掉的话,我们之间的友谊恐怕就到此为止了。承蒙不弃,您愿意将我视为好友,寄悠也珍惜您这段友谊,人生难得一投契知己,若是我嫁人了,为了杜世人悠悠之口,一切都得避嫌,这段友情,也就只能变成回忆了。”
“何……何致于此?”英王心中一个咯噔,突然想到,可不正是如此吗!成了亲的男人仍然可以有男男女女的知己:但成了亲的女人要敢再与外面男人亲近,那结果就是灭顶之灾。世情如此,谁也改不了。
柳寄悠心中吁了口气,总算拿捏到他命门,可令他暂时闭嘴了。真好。
“所以,殿下,您真的、真的不要再劝我嫁人了,也不要再费心为我张罗这些东西——”下巴点了点那堆画像,“我心领,但不受。真心诚意,没有任何虚矫之意。”
龙天连瞪着她半晌,最后叹道:“好吧,随你。这次就算了。”将一叠画像丢一边去,不多说了。
她伸手轻拍他肩,安慰之情不言可喻。
“方才听了一耳朵关于高远璇的人品才华,如果真是个不错的人,那我倒是愿意与他结交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