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他终于明白这丫头为什么会饿肚子饿到如此悲惨的境界──她压根儿不知道该如何狩猎。不,更正,应该说,她可能明白狩猎过程必须准备的一切步骤,然而捕获猎物时,她往往吓得比受捕动物更厉害──就像刚才她打算杀他一样──所以打死她她也不敢动刀子,只好乖乖放它们走路,再随手摘几个野果子充饥,然后把自己饿得半死。如果她以为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打算陪著她委屈自己,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咱们不要吃它们好不好?”泪盈盈的眼眸含著两汪清泉。“唔?”三只熊也一起凝向他的脸庞。
这一瞬间,他忽然产生荒谬得想爆笑出声的冲动。这四双眼睛居然出奇的神似!尽管历史悠久的污垢遮掩了她的真实面目,然而,两扇睫毛下透出的莹黑色瞳目,隐隐跳跃著哀恳、求告、希望、不可置信等诸多信息,如同两颗上好的黑珍珠,直直望进他的心底。他如何能忍心毁灭三双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眸?竟然对敌人的女儿心软?看来他真的倒大楣了。
“好吧,反正熊肉也不好吃。”完全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心态。
“真的?”粲然如星的眼波漾出满怀希望的光辉。
“还要我指天发誓不成?”郁卒的脸孔拉得老长。他为何如此轻易地被她的眼眸牵动?“那我们可不可以送它们回洞穴里去?”简直得到一寸鲸吞一尺!“再吵我就吃涮熊肉!”他凶巴巴地吼她。
怪怪!守静二话不说地收住奔腾的泪水,一个箭步跳离熊宝宝,满脸谄媚的表情宛如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只差没伸出舌头来舔他两口。咦?小丫头破涕为笑的模样还挺可爱的。不行不行,他必须自我克制,不能再对她心软,毕竟他打算剿灭她的老巢呢!再这样下去,难保封致虚大侠不会“沦陷”,真的变成“疯子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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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市的千奇百怪对南宫守静而言是陌生又新鲜的。
虽然她老头名列“道上大哥排行榜”的前几号人物,然而南宫劳将她保护的非常周到。毕竟同行相忌嘛!为了不让那些“忌”他的家伙绑架了宝贝女儿,藉此来威胁他,守静自幼身边就围满师兄,师弟,而且足迹从来没有踏出天机帮据点方圆五里以外的范围,所以基本上她只能排进“井底蝌蚪”的程度──距离“井底之蛙”的高级阶段仍然有待努力。这几天适逢各地正在举行中秋佳会。她的眼睛眩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花样如此繁多的节庆把戏,诸如踩高跷、吞火剑、指挥牲畜表演特技等等,都带引出她无数的疑问。“那个矮子真的以为他踩在两根木竿上,人家就会相信他的身量天生就长这么高吗?”她的语气充满了困惑。“闭嘴!”“为什么剑刃上要点火?改成淋硝酸水会不会比较刺激?”她还提出建议。“求求你闭嘴!”“咦?那边有人挥鞭子赶狗狗跳火圈耶!”她顿了顿,发出有些不屑的评语。“狗跳火圈有什么稀奇的?人跳火圈、狗挥鞭子那才好看。”“拜托求求你闭嘴。”“嘿,你的每一句话都会把前一句的用字加进去耶!那下一句你打算如何变化?”好奇宝宝终于转移目标了。封致虚懒得理她,不过守静姑娘天生懂得自得其乐。“下一句应该说:‘我拜托求求你闭嘴。’再下一句是:‘可怜的我拜托求求你闭嘴。’再下一句则是:‘悲惨可怜的我拜托求求你闭嘴。’再下一句是:‘生活悲惨可怜的我拜托求求你闭嘴。’然后再下一句……”光是这个话题她自己就研究了一个时辰。小鬼头一个!没时间理她。
现在他开始为两人的落脚处伤脑筋。饿虎岗地处偏僻,金泉镇又是附近一百里内唯一繁华的人群聚集处,各处一定充塞著汹涌的人潮,临时想找个睡觉打尖的客栈可能有点困难。“走!咱们到小镇外缘的旅店试试看,说不定可以找到空的上房。”两人直驱市镇边缘的小客栈,然而,等他们真正找到有空房的客店时,已经过了掌灯时分。一到清泉客栈的店门口,连守静这种小生手也可以感受到气氛不太寻常,下意识她偎向他的体侧。怎么气氛阴森森的?疯大侠该不会饥不择食、累不择厝,带著她上鬼屋将就一个晚上吧?“客倌,请进请进,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吧?”店小二发现有两位客倌上门,眼底蓦地闪过一道诡谲的光彩,随即被鞠躬哈腰的谦卑模样取代。眼神不正必有鬼,这是封致虚走闯江湖的观察哲学。而且,他发觉客店内的生意冷清得离谱──倘若他料得没错,栈内八成只有他们两个光顾的客人。为何小镇的其他地方热闹得几乎地皮都要翻过来,小镇边缘却连一只孤魂野鬼也没有?黑店!封致虚几乎敢拿自己的“死人头”保证。他的嘴角噙挂著一丝冷笑。光天化日……呃,阴天暗日之下竟然敢乱开黑店,这会儿碰上封大爷,算他们运气不好,乾脆顺手把它收拾了,就当是他送给名捕大哥一个塞牙缝的点心。“客倌,两位想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从内堂踅出来。嗄!怎么平地人一个比一个面目狰狞?和掌柜的、店小二相比较,她才发觉原来疯子虚称得上慈眉善目,起码眉宇之间多了一股英挺的正气。守静悄悄打了个寒颤,整张脸埋在他的背后。这种角色不来天机帮担任堂主实在太委屈了。“住店。给我们一间上房。”一间?为什么?她平常住宿不习惯有室友,莫非疯子虚对于睡在走廊上很感兴趣?“为什么不多要一间?我宁可……”他的眼光足以比拟世界上最高明的暗器,随便投过来一记,她剩余的话语便乖乖顺著一口唾沫吞进肚子里。这是她从清晨到夜晚唯一入肚的东西。“要不要顺道切盘羊羔,再打瓶白乾?”掌柜的接收到她的胃紧呜战鼓的声音。吃?她的上眼皮撑开下眼皮,刹那间放射出无数光芒。羊羔,好耶!最好再来一盘烤乳猪、两碟卤菜、四色乾果、一坛陈年绍兴酒。“好好好,弄点儿──”“清水来喝喝就好。”他自动帮她接下去。
守静的肚皮顿时凹进去。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绑到一个如此缺乏人道精神的肉票!如果疯子虚企图饿死她,她如何能在捧著空胃的可怜状况下,完成一个有责任感的绑匪应尽的义务呢?“我要吃羊羔!”她努力争取。“吃食羔羊有违上天好生之德。”他轻轻松松地驳回。
“那我要喝白乾!”
“喝酒伤身,还是不喝为妙。”
一记扬著倒八字眉的青光眼杀过来。“疯子虚,我现在发觉其实带著一颗死人头四处跑也没什么不好。”“是‘封致虚’,还有,银两在我身上,有种你自个儿叫菜、自个儿付钱好了。”肉票恐吓绑匪。她不敢相信!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终于了解天机帮的兄弟们为何视他如蛇蝎了,原来他真的没心没肝没肺。好歹她做了他一下午的牢头,没功劳也该有苦劳吧?以往老爹绑架小孩儿上山,对方的亲人起码得抬著两扁担的金银珠宝来赎儿子回去,而她也不过向他要求一顿简单的膳食而已,他竟然大大方方地拒绝了。这家伙根本没把“肉票守则”背熟!“我想和你谈谈。”守静一把揪住他衣领,示意掌柜的带领他们来到住宿的房间。一跨进门槛,砰!门扉当著掌柜的面甩上。“你究竟存著什么心思?”别以为她没银于就好欺负。“非但不让我填饱肚子,还妄想与我同睡一张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吗?”“哦?那你倒说说看我打什么鬼主意?”他好整以暇地跳上床铺,跷高二郎腿。“你……呃……”她的嘴巴张开,然后合拢,再张开,又合拢。“噫……不知道。”他无奈地瞥一眼天花板。“这家店不乾净,小白痴。”她的寒毛登时全竖起来。“闹鬼?”不会吧?
“差不多。”他懒得解释太多,反正坏人和坏鬼大体上属于同一种等级。一阵阴风顷刻间袭过她的心头,模模糊糊的彷佛感觉到两只看不见的手臂攀向她的脊梁骨,凉飕飕的。“你为什么带我来一间闹……‘那个’的客栈?”她一边抖索著,眼角开始偷偷地四下张望,寻找好兄弟曾经出没过的蛛丝马迹。“因为我会捉鬼,替地方除去大害本来就是侠义中人应该奉行的圭皋。”他打出一个长长的呵欠。“好啦!别吵我,恶鬼大约捱到三更天的时候才会出动,我要养足精神对付他们。”将近一千个日子的护镖生涯已经让他养成走到哪里睡到哪里的习惯,前一刻犹和她说著话儿,下一瞬间他已经呼出均匀的鼻息。唯一的睡觉之处被他占用,她又不肯吩咐店小二替她开另一个房间,倘若睡到半夜,恶鬼觉得单身姑娘比较好欺负怎么办?守静怯怯地环顾房间内各个角落,蹑手蹑脚地踮到床沿坐了下来。难怪这间客栈的生意门可罗雀,原来不是没有原因的。不晓得几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长期住户”平常闹得凶不凶?疯子虚自夸他会抓鬼,究竟是真的还是唬人的?他未免也太多才多艺了一些。人家说,捉鬼不成反被鬼害,假如他法力不够高明,难保他们俩不会一起加入“好兄弟、好姊妹”的行列。她该不该自己先逃?不,不行,这样做好像太不讲道义了,好歹她是老大,他是老么,她应该负责他的安全。可是……鬼耶!她连人都打不过了,更何况是鬼。南无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如来保佑──她越想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发抖,越发抖就……就……就越想蹲茅房。“疯子虚?疯子虚?”她轻轻摇晃他。封致虚翻个身,打鼾声持续不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