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为兄一切安好,今夜静躺一宿便成了。皇弟不必为朕太过挂忧。
”他只想尽早送走这一帮人马,单独与素问谈谈。那丫头自从走进干清宫,一直躲在角落对他打手势,似拟提出天大的难事与他商量,而他也有满腹疑问端赖她来解答。“文先生,你先送逸王爷回宫安睡。”
“遵旨。”文经纶躬身领命。
逸王犹自忧虑他的安危。“皇兄,臣弟担心你受到惊吓……”
“王爷,皇上英明神武,岂是寻常宵小所惊吓得着的?您还是听从皇上的旨意,让皇上好生休息吧!”文经纶劝谏的同时,顺道扣了皇上一顶高帽子。
仲修暗暗攒眉。他对这位眼神闪烁的师爷向来存有一种莫名的恶感,若非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早已下旨驱逐文经纶出宫。
“既然如此,臣弟告退。”逸王躬身向他告辞。
素问瞄见他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外,叫唤仲修的手势更加急切了。“噗!”她抿着唇瓣喷气,提醒他的注意力。快呀!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丫头没瞧见他杂事缠身吗?仲修歉然地瞥了母后一眼,走向她隐身的角落。
“干嘛?”口气有点不快。
“我等一下再追究你瞒住我真实身分的罪状。”她的姿态比他更高傲,小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烂巴巴的册子。“我问你,那个恭敬兮兮的家伙便是八王爷吗?”
“没错。”他警觉地盯住那本册子。好眼熟的东西!“你想做什么?”
“太好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待会儿便向他告辞,离开之前总得为自己增加几项纪念品。“你们兄弟俩比较好说话,你替我向他讨个签名好不好?”
又来了!他翻个白眼。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老谋深算的神采耀入他的眸心。
“一百个条件也成。”反正她马上就要跷头了,现下应诺他任何条件都没问题。
“好,连同你本应告诉我如何偷跑出宁和宫的秘密,目前总共欠我两笔。”
仲修与她清算得明白仔细。
“安啦!”素问用力推他回到场中央。“快点,逸王爷快走掉了。”
“八皇弟,请留步。”他赶紧叫住正要踏出宫门的弟弟。
“皇兄?”
“为兄劳驾你签个名,你不介意吧?”他把破烂帐本递向逸王。
满室的人尽皆愕然。
逸王即使怀着一箩筐的疑问,也明智地保留在肚腹里。
“当然不介意。”他接过皇兄手中的册子。太监迅速送上来沾饱松烟墨的狼毫笔,逸王刷刷地书下自己的万儿。逸王名号的左侧,写着“仲修”两字。
“仲修”,似乎是皇上的小名。逸王的眼角余光暗瞄向不明少女。
太后也注意到她的存在,辛辣的视线直勾勾扫向屋角的女娃。
“皇儿,借一步说话。”她款步走向素问的斜对角,挥夷招唤儿子。
“是,母后。”仲修转头赶向另一场应酬。好忙哦!可见事业做太大也是很麻烦的。
素问听见对方的名头了,连连向他打暗号。母后耶!
仲修遥遥竖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可以,第三笔。
没问题!她拚命点头。
“臭毛头,那丫头片子就是你藏在宁和宫的女人?”太后压低了柔软的嗓音。那女孩其貌不扬的长相让她怎么看怎么不中意。
“嗯。”他不愿意多谈曾素问的来头。
“御林军总教头说,好些个侍卫听见她称呼刺客为‘师姊’,显然她们是一伙的。”董兰心决计反对儿子将反贼安置在宫里。
“曾姑娘与今夜的行刺事件无关。”他安抚母亲。
“难说哦!你最好尽早送她出宫,或者明天便传封致虚领她回去。”董兰心在宫场内见多识广,下意识已感受到这女孩的不寻常。
“孩儿会瞧着办。”仲修敷衍道。固然他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宝宝,然而愚从母命又是另一码子事。
董兰心当然了解儿子并非真正答允她的要求。她的宝贝独子或许表面上温和听母命,其实骨子里强烈的自主意识连两匹壮牛也扳不倒,只要他拒绝照样行事,她也奈何他不得。
“深宫内院不比你的野雁阁,走两步便是一位公主,三步就有一名大臣,你最好乖觉一点,别让那个乡野村姑惹出无法收拾的事端。”她白了儿子一眼,摇扭向干清宫门口,雅致的金步摇配合她的步伐,轻轻撞击出清脆的叮当声。“琳儿,咱们回宫去。”
“臣妾遵旨。”琳贵妃缠绵地瞅着皇上,似乎期盼他出口挽留。
仲修的接收神经恰好发生短路现象,没感应到她流转的波光。
“皇上,臣妾告退。”琳贵妃无奈地败下阵去。
“且慢。”他突然出声。
琳贵妃霎时变为放射的光源体,等待着他眷恋的挽留。
“母后,您顺道替孩儿留个名吧!”他浅咧着随和的笑弧。
啊?董兰心的眸中射出致命的冷光。这臭毛头明知她不好在众人面前违逆圣上的要求,故意当众要求她替那丑丫头签名,简直反了。
她万分勉强地提笔挥洒完毕。
“这样可以了吧?”太后斜睨儿子一眼,仰高秀致的鼻梁,领着死心的琳贵妃踏入溶溶夜色里。
总算走光了。
他偏头向贴身太监小昆子使了个眼色,仅余的宫女和侍从也自动退出干清宫。
顷刻间,宫内独剩他和素问斜角相对。
“给我。”她赶忙跳向他面前,抢回自己宝贝的收藏本。
太快乐了,短短半个时辰便搜集到旁人耗时三年也弄不到手的珍贵签名。
“曾姑娘,轮到咱们俩好好合计一下你积欠的债务了。”他仍然好整以暇的,慢吞吞踱向龙座,端起桌案上醇馥的金萱茶饮啜了一口。
“欠下来的小债务请君暂且记在帐上,终有一天我会清偿。”她把帐本往怀襄一揣,准备过河拆桥。“不过在这之前,请恕小女子向英明神武、文韬武略、寿比南山、无疾而终的皇上告辞。”“你想离开?”他挑了挑眉。她的语气倒是理所当然得紧,莫非忘怀离去之前还得先问过他的意见?
“师父有难,我必须回去探望他。”她平凡的脸颊勾划着罕见的严肃神色。
“你师父是何方人氏?尊号如何称呼?”
“呃……”
仲修举起右手制止她胡说八道一通。“别忘了,你欠我的,这个问题就当是偿还第一笔债务。”
小人!拿旧帐胁迫她。素问嘟嘟哝哝的。“我师父只是个无名小卒,说了你也不认识。他从小将我扶养长大,对我而言就像亲爹一般,如今他遭逢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哦?那么你的亲生爹娘呢?”
“不知道。”她耸了耸肩,“根据师父的说法,我的老家位于扬州牛家塘,他和我爹有八拜之交的情谊。爹爹过世之后,娘将我交托给他照顾,习医习武,十几年来从未出面要求领回我。六个月前我嫌师父委派给我的新任务太气闷了,自己偷溜出来玩,顺道回扬州老家查探,结果待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任何亲人回返。邻人表明我娘两年前过世了,所以我猜自己可能举目无亲了吧!”
她无关痛痒的口吻完全不似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应有的反应。
“难道你从未和爷爷联络过?”他记得闻人独傲是受托于她的祖父,这才千里迢迢地赶赴扬州安顿这个“可怜落难女”。倘若素问从未和亲人接触,曾金岳为何知道要嘱咐闻人独傲前往扬州找人?
“没有。师父告诉我,爷爷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她已经回答得有些不耐烦。
“你就这么相信师父的说法?”他总觉得某些细节不太对劲,却又推敲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呀!倘若师父真想瞒骗我,干嘛据实让我知晓自己的身世和亲人的姓名?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的后代,也没有特别值得欺隐的地方。”她翻个白眼。“好啦!你多提了一个问题,姑娘我也不计较,就当是回报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吧!‘仲修’,或者‘皇上’,我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幸好他的签名已经网罗进自己的群雄录,用不着再提其它条件与他交换。
走人也!
她活络一下筋骨,回头踏上逸王和皇太后一行人的后尘。
十九天了,足足住进皇宫十九个晨夕,说她不眷恋是骗人的,毕竟这十九个日子已在她生命划下最最殊异的一页。
但是特殊之处,只有皇宫吗?
其实她心里明白,真正让自己难以忘怀的,恐怕以“人”的因由居多。
仲修,这名奇男子既具备了江湖中最神秘莫测的身分──野雁阁主,同时又贵为高高在上的当今帝王,更甭提他和天下第一名捕闻人独傲、江湖奇侠封致虚之间的暧昧关系。何况他又是自己初尝亲吻滋味的异性──虽然那次的接触充其量只能算“半个吻”,但好歹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