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的起点,十几道窜动的黑影正围攻一名飘逸绝伦的白衫男子。
仲修!她一愣。莫非那家伙吃得太撑了,没事潜回总坛里撩拨“她的”徒子徒孙?
唉!他也太不给面子了,好歹她仍未卸下黑炎教教主的新身分,他怎好当面为难她的同门呢?
她下望着他们的打斗,白衣客的武功明显高过围剿的虾兵蟹将,但有鉴于黑炎教教众浑身沾满了毒粉,他只能采用小圆石做为暗器,一一点倒对方。
远远地,一道青蓝色的身影快速奔驰过来,准备加入捉人的行列。
大法王亲自出手了!
殛心摧骨草!
仲修不再恋栈,回头攀上直削的山崖。
“仲修大哥,赶快离开……”她微弱的呼叫完全被疾风吹散。
太危险了!仲修的双手双脚全都攀附在岩壁上,试图稳住身形,宛如活生生的标靶,哪里腾得出空隙来防卫自己?“你快回洞里,别出来吹风。”他竟然只顾着叮嘱她,浑不把自身的险境当成一回事。
两把金钱镖激射向他的双腿。
“小心!”素问掩面看不得。
仲修斜里一侧,虽然避过敌人的暗器,身形却猛然下坠好几尺。
“去他的!”他喃喃咒骂,施展出“盘天梯”的独门绝技,脚下轻轻一借力,立时飘飘然朝峭壁上方升高了十来尺。
“仲修大哥,你先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别急着上来……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剧嗽倏地让她咳弯了腰。
“我叫你回到洞里,你听见没有?”他沉着嗓门大吼。
“我叫你回到地面,你听见没有……”她已经失去喊话的体力。
蓦地,咻咻的长音划破冷冽的山风,直直冲向仲修的背脊。
倘若他挥手挡开暗器,其势非得坠下绝壁底端不可;若不理睬它,依照暗器的速度来看,中了暗器又肯定毙命。
他抬头迎上素问惊骇忧惧的视线,蓦地被惹毛了。堂堂天子居然附在贵州的山壁上当靶心,这帮毛贼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他奶奶个熊!老子赌了!
一股内劲贯注在足底的涌泉穴,他猛然往上弹跳。
暗器破空的呼啸声紧追着他的下侧。
人与暗器的距离渐渐拉近,两丈、一丈、五尺……
人与岩缝的位差也逐渐缩短间隔,两丈、一丈、五尺……
白花花的阳光刺进素问瞳仁中,她刺痛地合上明眸,再度感受到体内的酸涩滋味。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薄丝布料拂过她的脸颊,扬起飒然的轻响。
“早安。”耳畔爽朗的问候促她睁开眼睫。
他没事!
怎么可能?
她惊惧地扑进他怀里,慌乱地摸索着一丝丝的血迹、伤口或断骨残肢──都没有!
他会变戏法?
“我跑得比那根丧门钉更迅捷。”仲修好心地提供她正确解答。
“你……你……”重实的血肉之躯居然快过一根轻巧的丧门钉。
她气恼得想砍他一斧头,又如释重负得险些放声号哭,种种情绪冲击着她的脑袋,话到嘴边,却换成一句──“你干嘛趁着我放松警戒,下崖去欺负我的徒子徒孙?”
“我潜回总坛取药材,因为──”“以前他们虽然辈份比我高,可我现在是他们的新教主耶!”她泪汪汪地吼他。
“你昏睡的当儿,我翻阅过令师的札记,其中写道──”“而且你还偷看我师父的手札,真可恶!师父的遗笔连我这个徒儿都尚未过目。”
“何古研究了十二年,临终前勉强找出一味可以抑制殛心摧骨草的药物──”“活该你被大法王的毒钉打中,到时候看我同不同情你!”“虽然金丝何首乌无法解去殛心摧骨草的毒性,但它可以减却毒性发作的机率和痛苦──”两人又展开各说各话的老招数!
“你……你……笨蛋!”泪水汪汪地威胁着泛滥。“干嘛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一旦发觉守卫随后砍杀上来,就应该先觅一处安全的地方藏身,入夜再摸黑回来。”
仲修耸了耸肩。“我答应过,不会留下你一个。”
“时机不同呀!底下有十来个身负剧毒的好手围杀你,我了解情势险恶,又不会责怪你。”素问拚命想把珠泪顶回眼眶里。
“不!”他平静地摇了摇头,依然重复着坚定的承诺:“我答应过,等你睁开眼睛时,我会在你身边。”
“你──”天哪!她最憎恨流眼泪了,每回她的双眼开始流泪,鼻子马上变成红通通的,还会流鼻涕,样子丑死了,偏偏他最近老爱做出一些该死的、令人感动的小把戏惹她哭。
素问紧捂着自己湿濡的脸蛋。
“嘘……别哭。”一根食指顶高她的下颚,顺势接住下滑的水珠。“底下的三脚猫空自练就一身功夫,轻功却差了区区在下好几截,他们上不来的。”
“当然不会有人上来,谁敢像你一样傻呼呼地钉在岩壁上欣赏风……”
她的气息蓦然消失在他的唇内。
素问再也无话可说,亦无法可说。
这是一个以性命相许的承诺。因此,借由此一然誓,两人的命运已串联起来。
共患难,共喜乐,也共赴天上人间。
两人交缠的唇舌,都品尝到她咸咸的珠泪。咸中带涩,涩中带甜,末了,唯剩无止尽的甘甜……
“我好担心。”仲修蓦然按低她的螓首,紧紧贴近纠结的心坎。
“担心什么?”她呢喃,颊下泌出来的熟悉体味镇定了芳心浮跳的频率。
“担心我回返之后,你……”他没有说完。
原来,自信的表象下,他也怀着一颗惶躁不安的心。
她踮脚,主动迎上苍白的唇瓣。
够了!只要两人能拥有这短暂的相知相惜,未来能否怯毒、可否存活,都在其次了。
第七章
北斗七星缓步爬升至中天的位置,一如它千百年来的模样,亘古不变的宿命。
石洞内,激切交心的情绪随着骤来的山氲而降温。素问蜷伏在仲修的怀里,静聆着他平稳的心跳。
良久。
素问突然天外飞来一个问题。“你猜朝云和守静两位姊姊会不会也专门生产男婴?”
“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此时此刻,她的思绪怎会调转回十二个时辰前的催眠故事呢?有点杀风景!
“你的故事呀!”她仰高泪痕犹存的小脸。“还记得那个小男孩剧码吧?故事中的女人好象尽顾着玩‘弄璋之喜’的把戏,你猜那两位嫂嫂、弟妹会不会也专生小公子?”
噢!原来她把故事和现实结合起来了。但,两人静默相对大半个黑夜,好歹她开口也该先说点温柔的情话嘛!即使要谈正事,重点也应该放在何古的遗稿和发现才对。“不晓得。”而且他对女人生小孩的闲事也兴趣缺缺,目前为止,最让他关切的目标是何古的救命法子。“我有没有提过尊师遗留下来的手札内容?”
“我很擅长取娃娃的名字呢!倘若合适的话,我可以替她们的小宝宝命名。”
眼看两人又将重蹈自说自话的命运。
“曾、素、问!”仲修低沉的嗓门警告她:大爷现下没工夫陪你玩。“来,先服下金丝何首乌,这可是我拚了性命替你偷来的。”
有时他实在怀疑她的头脑构造有问题。明明眼前显摆着迫切的危机,她的脑袋瓜子依然有法子天马行空地兜到另一处不相干的思绪,反倒是他比中毒者本人更焦切于她的复原机率。
她接收到他口气不善的暗示,立刻乖乖张嘴吞下涩得一塌胡涂的药草。“好啦!我吃下去了。刚才好象听你提起过,师父的手札拿过来我看看。”
总算!
仲修无话地叹长气,将札记翻至最末了的页数。
后期部分,何古的健康明显已处于极为虚弱的状态,因此记录的文藻减化为断断续续的备忘志,不再是完整的篇章。
素问接过遗稿,倏地,她的焦点停驻在某一段杂句,再也移不开──“殛心摧骨草,天下至阴至损的毒物。”
“金丝何首乌竟可压制其药性,委实出乎老夫意料之外,虽无解毒之效,但可暂时吊得一口生气。”
“摧骨草栽培法──遇寒水即枯冻,遇血气则兴旺。”
“受毒者和内力高深之人同时浸入彻骨冷泉中,运功将毒性逼至皮肤表面,使寒水化开奇毒。此法或许可行,有待素徒验证。”
“敌首似乎察觉老夫已推算出解毒之法。”“谨防敌首杀人灭口。”
其后唯剩半本空白的宣纸。
“杀人灭口!”她惊呼,多亏腹中缓缓灼烧的药效所引发的声量和活动力。
“‘敌首’便是大法王,他担心师父研究出克制他独门功夫的秘法,因此痛下杀手谋害了师父。”
啥?仲修无奈得几欲晕过去。
“大法王毒杀尊师的原由暂时可以不理,咱们先研究解毒的方法好吗?”他简直想打人。说来虽然自私,但何古即使嗝屁一千一万次也不关他事,他只关心她的危机是否能平安化解。她却老爱分心思虑其它的旁枝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