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阳的话吓坏众人,大家噤声不语,书房里静得连针落声都变得清晰。
这事可大可小,倘若真的闹开,皇后责怪嘉旭、嘉阳,便成了是非不分,若她秉公处理,亏了自家儿子,嘉旭、嘉阳这可是把皇后娘娘给得罪死。
明里不说,暗地里能用的手段还能少?
嘉旭一把抓住嘉阳的手,后悔自己沉不住气,才会闹出这一出。
皇后娘娘是什么性子啊,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有皇太后镇压,后宫还是时不时发生龌龊事,各宫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时时警惕、处处小心,这会儿……
通常伴读的年纪会比皇子们大上一、两岁,独独钟宇圜年纪和三皇子相仿,当初他进宫伴读一事,皇后娘娘大力反对,是皇上坚持,他才能进得了宫。
进宫前,爷爷和爹都亲自指导过他,让他谨慎、守分寸,蒋叔叔更是千叮万嘱,让他避开四皇子。
蒋叔叔还分析过皇后娘家与尚书府间的恩怨,要他谨记在心,可是现下这状况若真闹到皇后娘娘跟前,莫说三皇子吃不完兜着走,身为伴读的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看一眼嘉旭的神情,宇圜知道自己必须出这个头。
他走到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握住嘉阳的手,对他轻轻摇头,两个小家伙的铁杆交情早已经养出来,嘉阳见宇圜这样,再看二哥一眼,嘉阳松开嘉鑫的手,往后退两步。
嘉鑫得意洋洋,仰起下巴用鼻孔瞪人。
怕了吗?识相就好,就算是他的错又怎样,母后说了,他的身分就是能狠压他们一头。
没想到嘉阳刚松手,宇圜竟上前一步,从正面抱住他,嘉鑫被抱傻了,怎么回事?他凭什么?怎么敢抱自己?他可是堂堂的嫡皇子啊,可是被人抱的感觉……真好……
父皇不会抱皇子,母后更不会抱他,乳母在他两岁时就被赶出宫里,其他的宫女、太监没人敢随便碰自己的身子,可是钟宇圜……他怎么敢?
嘉鑫回过神,想要推开他,却听见钟宇圜在他耳边说——
“不要难过,我知道你不好受。”
他、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脑子给驴踢了吗?陈嘉鑫哪里不好受,他明明就得意洋洋,明明就乐在其中,没看见他嘴边的嘲笑吗?不好受的是嘉阳好不好?嘉旭瞠大双眼,不知道宇圜在演哪一出。
但嘉鑫勾起的嘴角垂下,连眉毛都垂了,整个人看起来像受尽委屈的小可怜,都是因为钟宇圜的话。
他的话像醋汁,漫过嘉鑫胸口,把他的心泡得发酸。
“谁说我不好受?我得意得很,我乐得很,把这群笨蛋狠狠踩在脚底下,是我最高兴的事。”嘉鑫嘴上说着硬话,可是想推开宇圜的双手松下。
“你不好受的,二皇子做错了,身为哥哥,对弟弟应该一视同仁,带了伏苓糕,不应该只给五皇子,就算四皇子不喜欢吃,他也不能偏颇。”
嘉阳听见宇圜的话,眼珠子快冒火了,亏他这么喜欢宇圜,他居然在这个环节倒戈,还编派起二哥的不是。
怒气往上窜,嘉阳想把宇圜扯开,但嘉旭抢快一步,将他阻下。
宇圜的话听进嘉鑫耳里,鼻子发酸,对啊,就是这样,不公平,全部的哥哥都对他不公平!
“四皇子肯定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弟弟们见着你,都要绕路而行?为什么不同你玩?为什么有好吃、好玩的,都不叫上你?对不对?”宇圜一面说话,一面轻拍嘉鑫的背。
娘每次想说服他什么事,就会这样做,顺着顺着,就把他的毛给摸顺,所以他依样划葫芦,对着嘉鑫做同样的动作。
“谁稀罕。”他瓮声瓮气说着,趾高气扬消失了。
他在哭吗?这会儿嘉阳也发现不对劲,那个小霸王,只有人家怕他的分儿,哪有他怕人家的分儿。
“诚如四皇子所言,您是嫡子、身分高贵,想把谁踩在脚底下,就把谁踩下,兄弟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所以大伙儿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害怕你啊。
“兄弟之间打打闹闹是常事,万一同你走得太近,要真是打闹起来,你一个不开心,转头向皇后娘娘告状,谁吃罪得起?
“就像今日这件事儿,若是发生在二皇子、三皇子之间,两人骂几句、打一架,就算打得满头包,淑妃娘娘问起,他们肯定会异口同声说:‘不小心摔了。’谁也不会泄谁的底。
明儿个一早起来,又欢欢喜喜哥俩好一对,谁也不会把昨天的事记挂在心。您说是不是?”
宇圜松开四皇子,却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到自己桌边,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像看怪物似地看着嘉鑫,他居然没有反弹,居然乖乖坐下?难道……他的乖张真的是因为大家的疏离?
宇圜眼神示意,嘉旭、嘉阳相视一眼,也搬了椅子坐到宇圜桌边。
“我娘常说,兄弟之间的感情是从小打起来、闹起来也养起来的,正是这些吵吵闹闹,让大家长大之后,特别能够记住兄弟之间的好。可是四皇子,像您这样,端着高高的嫡子身分,谁敢同你吵闹?不吵、不闹,又哪来的情分?”
宇圜从桌子底下拿出食盒,打开,里头是蒋叔叔捎来的玫瑰酥,娘做的。
这些日子,他给娘写信,穿娘做的衣服,吃娘做的糕饼,他觉得娘像在自己身边,从没离开过。
他把玫瑰酥分给众人,内心提醒自己,回去后要把今天的事写在信里告诉娘,娘肯定会以他为傲。
嘉鑫咬一口玫瑰酥,味道好极了,皱皱的小脸舒展开来。
见他毛顺了,宇圜转头问:“三皇子,我讲的对不对?”
嘉阳笑开,一手搭上嘉鑫的肩膀,说:“没错,就是这个理儿,四弟动不动就端出嫡子身分,动不动就要向母后告状,谁敢亲近你啊,又不是自找死路。”
“那以后我不告状就是。”他吃得两颊鼓起来,可爱得很。
嘉旭笑开,今天的事能这样落幕再好不过,他摸摸嘉鑫的头,顺着梯子说道:“今儿个是二哥思虑不周,下次不会了,四弟别气二哥好吗?”
嘉旭这样说,嘉_反倒不好意思,低声说:“这件事是我不对,二哥,对不住。”
“就是、就是,这才是兄弟该有的样子。”宇圜笑着,又给嘉鑫一块饼,这饼味道太好,让人一口接一口舍不得停下。
“宇圜,你对你弟弟也这么好吗?”嘉鑫哪壶不开提哪壶。
宇圜皱起眉头,沉声道:“我娘病了,我没有弟弟。”
嘉旭想起娘私底下的议论,问:“你家的公主夫人待你好吗?”
宇圜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光是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头似地。“皇上给爹爹赐婚的时候,我很害怕的,我告诉娘,我怕爹爹不要我们了,你们知道我娘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嘉莛仰着小脸,好奇问。
“我娘说,不被爱的人并不可怜,可怜的是不爱自己的人。与其计较爹疼不疼我,不如加倍疼爱自己。”
“怎么疼爱自己?”嘉莛奶声奶气问。
“定下目标,朝着未来努力,等我变得够强大,海阔天空任遨游,谁也为难不了我,所以学会很多本事,是爱自己的第一步。”
“海阔天空任遨游?”听着他的话,嘉阳的心飞起来了。
“对,娘说与其盼着别人,不如盼着自己,娘说,别人给的幸福不叫幸福,别人给的快乐只是空中楼阁,要自己争取来的才实在。”
宇圜的话激励了皇子们,也让从头到尾站在书房外,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陈羿动容。
果然是无双的儿子,同样的磊落、同样的真诚,他用真心弭平了兄弟间的纷争,唉,唯有无双才教得出这种儿子,当年他不该负气放手的。
陈羿走进书房,秦公公见状,让众宫女在外头待着,自己连忙跟上。
皇上进书房时,皇子和小伴读们正吃着玫瑰酥,说说笑笑,一看见皇上,大家连忙起身行礼。
陈羿慈爱地摸摸每个皇子的头后嘉勉几句,转身打量起宇圜。
宇圜今天穿着一袭月白长衫,质地高贵,款式却不张扬,唯有在衣角处绣上几竿修竹,布料是云锦,每年江南都会呈上来的贡品,数量不多,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赏赐过尚书府。
不过舍得用这么好的布料给孩子做衣服,可以见得,这孩子并未因为无双不在,受到亏待。
陈羿和宇圜对视,小小的孩子,眼神干净清澈,没有面对权威者时的恐惧与害羞,他在看宇圜的同时,他也好奇地打量自己,那个表情态度与眼神,让陈羿想起无双。
也是这样一双饱含智慧的眸子,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天地万物都不能为难到她,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但,他喜欢她的自信。
丘太傅私底下对他夸奖过宇圜,最终以“此子心地纯善,若干年后,定能为国家栋梁”做结语,听见这话,陈羿还当丘太傅说话夸张,如今一看……五岁孩童能将兄弟间的纷争处理得这么圆满,丘太傅所言并无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