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坐在他对面的是全世界任何人,他都能无动於衷。别说是小小台湾,即使去年英女星邀请他出席生日宴会,他都以「工作太忙,不克出席」回绝!但……望著张伯圣一张阴郁的黑脸,毕洛暗叹了口气。
他承认,他现在非常、非常紧张。
「让我单独和毕先生谈谈。」张伯圣面无表情地开口。
其他人面面相觑,即使想抗议,看见他那张阴黑的脸,也都没说出口。
终於,大家或不情愿、或好奇、或窃笑的离开现场。
两雄对决的时刻来临了。
毕洛背不靠椅,两手摊平在膝盖,谨慎地端坐在沙发上,连学生时代都不曾这麽安分。生平第一次,他坐在「大人」面前,两手发汗地听训。
「我不能说自己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张伯圣开口,仍然面无表情。「我自幼父母双亡,因此有了自己的家人之後,分外珍惜,难免有太过纵容的嫌疑。」
毕洛知道还不到接话的时候,便往下听。
「小女九岁那年,由於我们夫妻的疏忽,她发生了一场极重大的车祸,几乎要了她的命。」张伯圣续道。「此後我们夫妻对她自是更加倍的宠爱,终於把她宠成现在的个性。」
毕洛手指一紧。婉儿童年时差点死去?
「她爱捣蛋惹麻烦,不守规矩,不服从权威,缺点很多,优点很少。」张伯圣顿了一顿,冷冷地往下接,「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她的洁身自爱,」
来了!毕洛苦笑。
「婉儿是爱玩了一些,又承袭她母亲的容貌,从小到大身边围满追求者。偶尔难免会给别人错误的印象,以为她阅历多丰富,然而我知道,她只是爱热闹,不会当真在外头乱来。」张伯圣的神色严肃。「而你,毕先生,一位只打算在台湾停留几天的过路人,却和她单独关在房间里两天,更不用我来提醒你圣诞夜在停车场的意外了……毕先生,如果情况换成你的女儿,你打算怎麽做呢?」
他怎麽忘了,小陈也是饭店派驻的司机!原来今天不只是为了留宿事件被召见而已。
毕洛尴尬地交叠双手。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女友床上、却被她老爸逮个正著的高中生。如果单是留宿的问题,他还真问心无愧,不过停车场……那就真的人证物证俱在了。
「张先生,容我纠正您一事,我今天并不是以一个『过路人』的身分坐在您眼前。」毕洛的神色平和,眼神却透出坚毅。「婉儿和我并不是初识,突然天雷勾动地火;事实上,我们已相识了四年多。」
「嗯。」张伯圣在心里翻日历。
两个男人陷入一阵沉默。老的那个不说话,似乎在思索事情,又似在观察年轻的那个。
毕洛全身放松,微靠进椅背上,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见多识广的自信。
「你很紧张?」张伯圣忽然开口。
毕洛顺著他的眼光往下望,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已交叠在一起,两只拇指互相摩挲。
婉儿的父亲可不好相与啊!
「张先生,当年您和尊夫人的家长见面时,难道不紧张吗?」他苦笑。
张伯圣微微一笑。当年他初见老婆的双亲时,可不知道他们就是她父母。
「正式见面的前一晚,确实让我不安了整夜。」老的那个承认。
「而我甚至没有一夜的时间先做好心理准备。」年轻的那个反驳。
「我是和我未来妻子的父母会面,你却不是。」老的那个指出。
「事实上,我是。」年纪轻的那个立刻接口。
张伯圣的浓眉微蹙,「你确定吗?」
他确定吗?这真是个好问题,他确定吗?
毕洛叹了口气,「张先生,我认为您从一开始就把婉儿说得太轻描淡写。」
「哦?」张伯圣只是挑起眉,看著他。
在这一刻,毕洛忽然很感谢上天,让婉儿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人。张伯圣会很明确的让你知道他对你的不悦,但大局未定之前,不会让这份观感影响到你们的对话。
他喜欢和理性的人打交道。
「婉儿绝对不只您刚才说的那些缺点。」毕洛把梗在胸中的那口气全部散出来。「她总是不按牌理出牌,占据别人的心思,扰乱别人的生活秩序。她兴起时就像一阵风,刮得人晕头转向,等你想抓住风势,她又飞走了。她完全不讲道理,无赖得理直气壮。她还有一张太甜的嘴,随口哄几句,你会愿意拿一把梯子架在屋檐上,并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摘到月亮。她看了太多商业电影,并期望你是超人、情人和金臂人的综和体。她是我见过最麻烦的女人,自从认识她开始,我的生命便一团混乱。」
张伯圣听完,仍然没什麽表情,眼底却浮起一层笑意。
「所以你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
「是的。」毕洛缓了口气,好久没一口气说这麽多话了。
「……这绝对是遗传,而且我敢保证,这些遗传不是来自於我这边。」老的那个忽然咕哝。
嗯哼!一个警告的咳嗽声从楼上飘下来。
两个男人仰头,四双亮晶晶的眼眸正躲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偷看。
我明白您的意思!毕洛的眼神从婉儿母亲带笑的眼上移开,回到准岳父大人身上。
两个男人相对苦笑。
「张先生,我诚心诚意地请求您,把张孟婉小姐嫁给我。」毕洛痛定思痛。
张伯圣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在估量他话中的真诚度。毕洛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手心已擒了两把汗。他知道父亲的意见对婉儿绝对具有关键性的影响力,他不能输掉张伯圣这一票。
终於,张伯圣叹了口气,神情软化下来。
「你们的事,我只能允诺,先不设预存立场,至於後绩如何,你们两个小的自已去谈吧!谈定了再回来告诉我。」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只是纯好奇而已,毕洛忍不住问:「如果我们没有今天的对话,您打算怎麽做呢?」
张伯圣的微笑很和蔼可亲。「年轻人,将来你就会明白,身为一个父亲,你将发明出许多方法让一个小毛头永远见不到你女儿。」
而毕洛发觉他的笑让自己联想到鲨鱼。
永远不要让你的敌人变岳父,或岳父变敌人,因为你永远打不赢他。
「谢谢您。」他也很识相地开始笑陪笑。「那麽,现在可以请婉儿出来谈谈吗?」
「她不住在这里……」张伯圣突然顿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麽,咧开了笑的弧度。「我把她的地址告诉你,幸运的话,你应该上得了第四楼。」最後一句几乎是自言自语。
毕洛听不懂准岳父话中的意有所指,而他发觉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如此。
显然,要见到他的公主,还得先屠龙。
该死的!他只是一个平凡、庸俗又浑身铜臭味的资本家,他从来不想当英雄!毕洛重重叹了口气。
「请告诉我魔窟的地址吧!」
顺著准岳父给的地址,毕洛来到一楝老旧的五层楼公寓。
他在一、二楼的楼梯间,见到一个令人无法想像的绝世美女。美女白衣飘飘,足不沾地,给了他一个仙气缕缕的微笑,端著一杯热红茶从身旁滑过。
他在二楼楼梯间遇见一位中年科学家,科学家很得意地向他展示如何把自己的右手变不见,再变出来。
他在二、三楼的楼梯间遇见一位……呃,衣著很特殊的老人家。老人穿著一袭艳黄色长袍,手上执著一个钤铛,念念有词的走下楼。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停下来,查看他的神色,然後丢下一堆复杂的中文,最後将一张黄色长方形的薄纸塞进他手里,上面以红色的墨画著许多符号。
他在三楼楼梯间堪堪闪过一对夫妇,丈夫经过他时,略有年纪的脸上带著大男孩般的微笑,抱著头往下逃窜。一位女士拿著球棒追杀过去,经过他时,也给他一个娃娃般的笑容。
他在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间遇到派崔克·王。终於有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向来乾净整洁精神抖擞的王劬,此刻正散著一头乱发,边打呵欠边抓背,走到楼下去拿报纸。
「四A。」王劬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谢谢。」毕洛庄重地颔首为礼。
「4A」的铁门。
叩叩。敲门。
里头有脚步声。开锁,门打开。
「嗨,你安全抵达了。」
那个让他一早就过五关、斩六将的女人,眨著一双水眸,甜丝丝地对他灿笑。
晨光从她身後的阳台透入,她一袭轻便的休闲服,棉布裹著玲珑曼妙的娇躯。
毕洛想了下一路上来的风景,终於点点头,「是。」
婉儿回头跟某个人扮鬼脸。「看吧!我就跟你说,他这人正经无趣得紧。」
她来不及多说什麽,被她形容成「无趣的人」将她猛然扯入怀中,狠狠压在门板上狂吻。
「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无趣。」一道清脆的笑声打断他的吻。
毕洛认出这是冬季奇幻城的首席吉祥物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