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不语真的不语了,对方欲致梓烨于死,下手才会下如此狠恶。
那是五毒散,难解的不是毒物本身,而是要确定此毒是由哪五种毒混合而成,天下的毒物千百种,不同种类混合就有不同反应、不同解法,若毒性发作缓慢,尚可多方试验,只是此毒来势汹汹,毒粉一沾上血,孙大娘立即瘫痪。
司徒不语预估,三日之内必定毒血攻心,不治身亡。
“是没救了,对吗?”孙大娘大口大口喘着气,像被钓上岸的鱼。
“谁说?司徒爷爷一定会想到办法救娘!”红红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司徒不语不接话,铁心、阿苏皆沉默。
梓烨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孙大娘的手,试图给她力量,而小茱远远站在门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屋子静默,唯有红红低声啜泣。
孙大娘了然,视线在屋里每个人身上流转,她担心她要是死了,女儿该怎么办?女儿被自己养得如此任性,她放不下啊!
视线定在梓烨身上,他是有恩报恩、从不欠人的性子,如果……孙大娘为难,如果有一点点可能,她不会做挟恩求报这种事,可是她真的别无他法了。
她的视线转到小茱身上,小茱有感,抬头,与孙大娘目光相接,她眼底的哀求让小茱无力接招,一颗心跳得厉害,猛烈的第六感瞬间袭上,不安在胸口扩散,两条腿几欲瘫软,她直觉想夺门而出,但还是慢了一步。
“童姑娘。”
心沉谷底,童小茱暗自长叹一声,逃不掉了……
她缓缓走到床边,轻声道:“孙大娘,您别多想,司徒爷爷一定会想到办法。”
“你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大娘知道。”
“大娘……”
“别打断我……”孙大娘的胸口起伏不定,猛喘个不停,一口气几乎要上不来。“大娘明白,阿烨喜欢你,谁也取代不了,可是大娘求你了,让红红也嫁给阿烨,好吗?”小茱的牙与牙碰撞着,但她的心比牙齿抖得更厉害,她的第六感为什么要这么准?真的很讨人厌。
前世梓烨为了国家放弃她,今生他又要为了责任离开她,他们终究情深缘浅,上天终究不愿意成全两人。
明白了,只是这个明白让她好痛。
她想摇头、想大声说No,想告诉孙大娘她为了梓烨忍受了多少个孤寂无依的日子,但是声音被掐在喉咙口,对着孙大娘的哀求,她只能回以两行清泪。
“求你,红红只当姨娘就好,你是嫡妻、是阿烨心爱的女人,她影响不了你们……”怎么可能不影响?谁的爱情能允许第三者涉足?
但此刻小茱无法辩驳,只能任由孙大娘冰水似的言语一阵阵朝她身上浇,任由寒意在全身上下泛滥。
“对不住,为难你了……我就红红一个女儿,放不下啊……她认定阿烨,大娘说过她了,可她扭不过来……
只能把她托给阿烨,对不住,你帮帮大娘……”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起,鲜血从孙大娘嘴里喷出,喷得小茱一身,温热的液体却像溶浆滚烫,灼了她的肌肤和知觉神经,她错愕的抬起头,意外对上阿苏、铁心、司徒爷爷的眼神,大家都在看她,都没有说话,却又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这是孙大娘的遗愿,点头吧。
心肠别这么硬,孙大娘托孤,你怎忍心反对?
别让梓烨为难,孙大娘是因他而死……
所有人都在逼迫她,所有的眼光都在求她点头,她不是恶魔,可在他们集体的目视下,她成了撒旦。
她快要被他们逼退了……不懂啊……她重来又重来,寻找几百年的爱情,为什么要拱手相让?她真的做错了吗?她真的自私吗?她的坚持始终只是一厢情愿吗?
摇头,她想要反对,蓦地,一股力量将她往后拉,下一刻,她被圈进梓烨的怀里,他的力量很大,把她锁得紧紧,像是害怕她消失似的。
不是她要消失啊,是他要消失、他要远离,是责任感把他圈在高墙内,让她触不到他。
小茱浑身抖得厉害,她试图阻止,但她无法……她的天快要塌了,她的地已经裂成两半,她就要摔进无底深渊,可是他救不了她。
她使尽力气终于抱住他,双手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她好害怕最后还是落得一场空。
梓烨心疼不舍,亲亲她的额头,在她耳畔低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茱蓦地一怔,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力气,手臂松开,滑落。
他的对不起像槌子敲击着钉子,随着每一次的震动,一寸寸朝她心脏深处扎去,说不出口的痛,形容不出的沉重,她没看见血,但她知道,爱情将灭。
他说对不起,是因为他要成全孙大娘的遗愿?他无法负荷责任感带来的压力,所以只好对不起她?
呵……她又输了,再一次输给他的道德、他的正义、他的责任……
为什么她不爱上一个没有良心的下三滥,反倒要爱上一个以世界为己任的好男人?为什么她始终无法在他心占住第一位?
轻轻推开梓烨,小茱笑得凄凉而哀伤,如果这是他的选择……好,她同意。
从今天起,她发誓再不会傻得去遵守几百年前的约定,她不会笨得再让自己在同样的轮回中徘徊不定。
歪歪头,她试图笑得正常一点、开心一点、自然一点,但失败了。
她笑得肝肠寸断,笑得悲凉,她说服自己,没有人的爱情能够永恒,几百年前的誓言太空洞,她牢牢守住的只是自己的固执,而非爱情的原样……所以,取消约定,反正誓言早已在他的记忆中销毁。
是她做错,她不该拖着他生生世世,所以松开手、松开心结,也松开他们之间早已消弭的爱情。
深吸气,即使笑得比哭还丑,小茱仍坚持让嘴角高高上扬,她倔强的对着一屋子的人说:“孙姑娘要嫁的不是我,怎么能问我?你们和梓烨好好讨论吧。”
转身,她以为自己是神态高傲地走开,殊不知看在旁人眼里,那叫做逃难。
对,她要逃了,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不会让自己伤心的地方……
门关上。
小茱不在了,所有人全看着梓烨,他看看红红、看看孙大娘。
他和小茱一样不愿意点头,却也无法摇头,沉重的压力压得他无法喘息,为什么那一刀不砍在自己身上?
满屋子人还有谁比司徒不语更了解梓烨?这孩子重情,谁的恩惠都不愿意欠,如今欠下的恰恰是他还不起的,他无法对不起孙大娘,更无法辜负小茱,这家伙现在肯定希望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阿苏急道:“梓烨,你站在大娘的立场想想,如果……”
他想发表长篇大论,却被铁心阻止,主子的心已经够痛了,别再往上头撒盐。
司徒不语忍不住了,扬声说:“干么一个个哭丧脸?我说没药医了吗?你们算准我在三天之内找不到解药吗?呸,给我等着!”说完,他甩门而出。
小茱仿佛失去意识似的在宅子里乱逛,当手指碰上门闩的那一刻,她才晓得自己想逃的念头这么强,她想回家,想回到亲人身边,想好好痛哭一场。
难道她真的要这么一走了之吗?如果她放弃了,那何必一次次重生,一次次在错误中摸索?但是不放弃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话?做选择的从来不是她。
她哭着松开门闩,却又没有打开门,而是转过身,背压在门板上。
疲惫、哀伤、痛苦……负面情绪大集合,梓烨的对不起像千万根针在她的血管戳刺,只是流出的不是汩汩的鲜血,而是无止无尽的失望。
仿佛是杰克种下的魔豆,转瞬间抽出根叶藤蔓,密密地把她包裹起来,她无法呼吸,她坠入沉重的悲恸里,无法思考、无法理智,她只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碰碰碰的敲门声让小茱回过神来,她霍地站直身子转身。
门外的人敲得又响又急,她抹去泪水,舔舔干涸的嘴唇,伸出细弱的手臂打开门。
外头站着一名穿着战甲的男子,二十几岁,嘴上有着胡渣,疲惫的双眼满是焦急。
“杨公子在吗?”
“你是哪位?”
“我是穆将军的人,快叫杨公子出来。”
能相信他吗?刺杀事件才经过几个时辰……
对方察觉小茱的质疑,从腰间抽出令牌递给她。“我秦风,杨公子认识我。”
秦风?她听说过这个名字,抬眼再看一眼对方,为什么深夜到访?她的脑袋终于运转,随即心头一颤,她倒抽口气。
莫非皇帝出事了?是恭亲王吗?糟了,军队尚未布署,计划尚不完善,他现在……
“随我来。”
小茱领着秦风快步往后院走,双双来到孙大娘屋前,小茱想也不想用力推开门。
屋子里,孙大娘陷入昏迷,而孙红红哭倒在梓烨怀里。
眉心一蹙,他已经做好决定了,是吗?小茱咬牙,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