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改变!江石洲注意以,楼定风也从来不曾会在分配自己的工作时产生迟疑。他永远被派驻到老板最关切却无法亲身到场的地方。而,这次是他第二度受命留在楼宅──或章水笙──的身边。
“知道了。”江石洲突然转变话题。“有件重要的消息必须向您报告。我顺道去过张署长的办公室,借回雪湖山庄的结案报告。”
“上面怎么写的?”他耗费了大把银子打通关节,那帮人最好别让他或他手下的名字出现在相关的文件上。
“‘游民滋扰事端,造成令人遗憾的惨案发生。’”江石洲随口念出来。“但是我的重点不是调查结果,而是作亡人数统计。”
“别告诉我官方清出来的尸体和我们预期的人数有出入。”楼定风刹那间提高警觉。
他的得力助手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江石洲把调查报告递给他。“发动夜袭之前,我们非常确定雪湖山庄里有十八个人,可是警方搜出十六具尸体,扣除章小姐生还,还有一个人下落不明。”
楼定风蓦地收紧拳头,掌中的咖啡杯发出喀喀的声响。他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克制自己再次在助理面前失态。
“谁不见了?”语气中毫无温度。
“很难说。十六具尸体中,已经有十三具辨认出身份,施长淮不在里面;而其他三具脸孔被烧焦了,但是依照骸首的体格特征来推测,他们是施长淮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换言之,他可能活着。
不,不应该,不可能。
“我们事前经过详细的策划,出击之前的确核实过所有的人都留在庄里,为了防止他们逃出来。我下令封锁了每一条对外的通道。现在你居然告诉我,有人逃出重重的天罗地网,而咱们竟然没有发现?”
江石洲被他冷冽怒火镇慑住。
“那条漏网之鱼应该是在我们进袭之前悄悄离开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他清清喉咙。“我另外注意到一件小事,或许和逃脱的人有关,事件发生的次日是章小姐的生辰,施长淮在镇上珠宝店替她订了一条金链子。而那条链子,两个月前被人领走了。”
“谁?”
“不是施长淮,但是领走项链的人持有属于施长淮的收据。”
换言之,收据是施长淮交给那个友人代领的,那男人,极有可能活着,前些日子甚且在他的势力范围之下暗中活动,而他竟不察。
“楼先生……”江石洲迟疑了一下。“您有没有想过?倘若漏网的人证实是施长淮,当天他在离开之前……应该会先知会他未婚妻章小姐。”
他枭鹰般的锐眼倏地盯向助手。
江石洲直率地说下去。“只要章小姐还记得旧时的情景,她能帮助我们确定离开的人究竟是不是施长淮。”
“但是她不记得了。”
“您确定吗?”江石洲提醒他:“这等大事马虎不得,如果处理得不够干净只会替我们带来危机,这点您应该最清楚。”
是,他应该比任何人清楚,毕竟,他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二十年后回头反噬仇人一口。
“去,找出那个人!”楼定风冷冰冰地命令,“即使他藏在北极的冰层下,我也要你把他挖出来。”
“是。”江石洲收拾好散落的卷宗,欠欠身离去。
他不动不语,任桌上点点滴滴的茶水流落他的裤管,手掌的划伤悄悄泛出血丝。心头,不断盘旋着一个令人怒愕的思绪──
施长淮,还活着!
今天的气氛相当诡异,水笙一早起床便察觉了。
首先,今早的天色阴沉沉的。气象报告指出,本年度雨季的最后一场雷雨将倾泄而下。雨后流金岛便正式进入秋季。她讨厌雨天。不知如何,雨总是让她联想到不祥的事。
其次,则是大宅佣人们的态度。
“章小姐,你醒了。早餐已经准备好,我叫小莉端给你。”张太太急匆匆从她身旁刮过去。
“楼先生呢?”她拉住管家。
“楼先生今天整天都会待在书房里,可是他的心情很差,你最好别去吵他,让他独处一阵子。”张太太展现不同于以往的忧虑眼神。
“不管,今天我一定要去找他,你们别想再阻止我。”
其实她吵架当天就想与他谈和了,偏偏大伙儿一致决议应该让老板吃吃苦头,才会晓得珍惜她的存在,重视他们的效忠。大家仿佛在她身上装了雷达似的,每次她试图偷溜进他房里,他们就会及时出现,然后想尽办法劝退她。
今晚是她第八夜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她相信他的体温,相信他赶不走她时挫败的叹息,相信他环着她入睡的感觉,相信身畔有他的安全感。她相信他!
“章小姐,今天的时机比较特殊……”
水笙知道。正因为她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浮动的奇谲气息,才迫切地想接近他,试图寻回一些未有的安全感,如同往常他总能带给她的平抚感觉一般。
“他吃早餐了吗?”如果还没有,他们可以一起吃。
“没有,不过……他今天可能没什么食欲……”张太太支支吾吾的。
“为什么?”
“没事没事。章小姐,总之你尽量别去找他。记住哦!你千万别去找他。”张太太忙不迭躲进厨房里。
水笙带着一肚子纳闷走上楼梯。管家实在没理由强调她不能去见他。过去几天她一直维持低姿态,说话、走路的声音都放得小小的,而平时他就是喜欢她安静乖巧的模样,所以循规蹈矩了几天之后,现在应该是和谈的好时机。
停在书房门口,先侧耳听听看──没声音,他真的关在里面吗?
“章小姐。”小莉突然从她身后蹦出来,几乎吓坏她,“章小姐,你待在这里做什么?赶快下去!千万别让楼先生遇到你。”
“为什么?”她有种错觉,自己仿佛突然成为众人眼中的小绵羊,而大野狼楼定风正准备拿她当开胃菜,她才刚起床,即使真要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情,好歹也得等上几个小时。
“我也不晓得,张太太一大早就嘱咐所有人,今天务必把你和先生隔开。”小莉搔搔脑袋。“她替先生工作的时间比较长,或许知道什么内幕也说不字。”
“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水笙瞪着木门纳闷。今天究竟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昨天楼定风在走廊碰见她的态度和平常一样,夹带着几分气恼和无可奈何,没理由一夜之间忽然转性呀!
她试探性地上前敲敲门。“楼大哥?”
“……”
没回音。
“楼大哥。”
“……走开!”语音模糊低哑,仿佛嘴里含了东西。
她径自推门进去,霎时被一股扑鼻的烟酒浓味儿呛到,平时淡雅清净的书房,此刻闻起来活脱脱像间酒吧。
“咳咳──楼大哥,这么呛的房间你怎么待得住?”原来他也会抽烟喝酒。同住了半年多,她从没发现他竟会允许自己染上这等恶习,平常的他委实太自律了。
她用力挥开缠绕在鼻端的窒闷气息,走向落地窗刷地拉开帘幔。
轰隆一声!白色电火劈开云层下的世界,闪光的尾端仿佛延伸到窗台前,她的眼前一花,恍惚觉得尖锐的闪电刺向她的心坎。她畏怯地退后一步。
“水笙?”楼定风突然唤住她。
“什么事,楼大哥?”
“出去。”冰冷而没有感情。
她急急迎上去,“可是你还没──”
“出去!”
琥珀色的酒瓶凌空飞过来,穿透落地窗玻璃, 啷!震天价响的碎裂声回荡着四周,其中几片玻璃躲向她的方向,刷刺她粉嫩嫩的面颊。
“啊!”她呼痛,纤手摸向发旁。流血了!
楼定风也愣住了,身子微微蠕动一下,终究仍坐下来按兵不动。
他看起来糟糕透顶。两只眼睛胀得发红,蛛网般的血丝遍布在白色的眼球上。凌乱的黑发用手指扒过无数次,下垂的刘海半遮住眼眸。沉重的烟味酒气正是从他身上发源出来。
“你……你怎么了?”她完全被他诡异的外形震吓住。
他吼她,他拿东西扔她,他害她流血。
“滚!听见没有?”他大步跨向窗台前,刷地又拉回敞开的布幕。
“你……你要这样子嘛……我又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担心他不吃早餐会饿坏胃,这才好心进来提醒他,他何必凶巴巴的。
亮莹色的泪珠开始在她目眶中汇聚。
“你没做错什么!”她颠颠倒倒地躺回椅子上,嘴角挂着薄薄的冷笑。“你做错的事情可多着呢!你搞乱我的生活秩序,破坏我行事的原则,在我的地盘上闹得乌烟瘴气──”
“我没有,你误会了,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和你闹别扭……”她以为他生气的原因和这几天来的冷战有关。
“因为你,因为你们,所有的事情全部出错。”他恍若未曾听见她的抗允,一迳地喃喃自语。“该死的人没有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