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知道皇帝和皇太后的心思,知道选择顾家是那个周郁泱的心思后,整个人放松了,一整个月的反复琢磨在这里告罄。母亲相当愉快,知道周郁泱的存在不会伤害顾家,且她自愿签下和离书,时间一到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涴茹更不必说,她心心念念的世子妃之位,只要等上两年就会落在她头上。
事情照着他们希望的方向走,他应该像父母、涴茹那样开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滋味。
因为被周郁泱无视?因为她没有像其它女人那样看着自己、目光转移不去?因为她不哭不闹不要求,不屑自己的垂怜?
不知道,总之他就是心闷,自从签下和离书之后他就开始后悔。
是他提出来的,要她乖乖待着,两年后便送她离开,周郁泱立下的和离书并不过分,里头的一字一句全是照着他的意思来写,既是如此,他实在找不出心烦理由,但他就是急躁不安,有股子什么东西在心头蠢蠢欲动。
方才听见守在秋水阁外的嬷嬷传话,说她回到院子里就开始忙着清洗厨房、屋子,晒衣煮饭,所有的事一气呵成。
他问:“世子妃有心情不好、面露悲伤吗?”
老嬷嬷回答,“没有,世子妃看起来很愉快,虽然忙,却忙得很自在。”
她自在?!太过分了,在他被她弄得六神不安,在他挤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她可以把婚姻看得这么轻、说和离就和离时,她居然无比自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他现在应该在涴茹房里的,他应该在陪周郁泱归宁的前一晚好好安抚涴茹的,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控制不住急躁,一个劲儿往秋水阁走。
他非要与她说清楚不可,至于……说什么……
说“你凭什么忽略我”?说“你从来不期待这个婚姻吗”?说“对你而言,我只是一张可以用两年的保命符”?说“你见过我一面,什么时候的事?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对你半点印象都没有”?
摇头,问这些问题很无聊,他不确定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晓得他一定要与她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阿松加快脚步,急着抢在前头挡住主子,问:“世子爷,这方向是去秋水阁耶,别去,太晚了,如果您有话想对世子妃说,要不要等明儿个天亮?”
秋水阁闹鬼,满府上下谁人不知?世子爷挑这个时候来秋水阁……难道不怕撞邪?
他冷眼瞪上阿松,抢身往前,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半个时辰就回来。”
“世子爷,您别去!”阿松退两步,手依然横举,他考虑着把世子爷拦下来的可能性。
“听不懂我的话?行,自己去总管那里领五十大板。让开!”
五十大板,那不是要把他给活活打死?阿松苦着脸,身子微微一侧,让主子走过去,垂着头,他心里挣扎得厉害,要不要……去向王妃禀报这事儿?还是去找邹姨娘?
掠过阿松,誉丰快步走向郁泱房里,却在院子里隐约听见女人的哭声,哭声哀凄而凌厉,随着阵阵夜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秋水阁真的有鬼?他不信!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他加快脚步往前行……
夜里,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后,郁泱和芍药、牡丹三人并躺在床上,头挨着头、紧紧靠在一起。
烛光跳动,在她们脸庞晕上淡淡的光影。
“明儿个咱们打起精神,把那些盆子全移进屋里,对了,得先泡种子……小姐,你说咱们明年的粮会不会收得满仓满库?”芍药一面说一面笑,郁泱本有几分倦意,被她这样一扰,睡不着了。
“这么有本事,几个花盆就能收粮收得满仓满库,要不种种摇钱树?过个三两年,咱们小姐就变成大富翁。”牡丹笑着挑剔芍药。
“小姐,你看牡丹啦,老挤对我。”芍药把头往小姐颈窝靠去,小姐年纪分明比她们小,可是靠着小姐、挨着小姐,心就定了,好像天塌下来小姐也能顶着。
郁泱淡淡掀起嘴角,回答道:“哪儿挤对啦,分明是关心,她担心你一个劲儿钻进钱窟窿里,蹦不出来。”
“天底下要真有钱窟窿,卯足劲儿往里头钻都来不及了,干么要蹦出来?”
芍药的话引得郁泱、牡丹一阵笑。
第三章 秋水阁闹鬼(2)
笑过后,牡丹握住郁泱的手,把脸贴上她的掌心,忧心问道:“小姐,咱们真能出得去吗?”
她听说过有的大户人家不喜欢哪房媳妇,宁愿把人弄死,也不愿意担上和离的恶名,顾家没脸没皮的,连小姐的嫁妆都贪,难保不会做这等缺德事儿。
郁泱失笑,才多久功夫,本来不乐意自己出顾府怕坏了名声,没想到这么快就改了口。
“应该可以吧!”
如果皇上的态度没变,如果父亲的叛变没把皇上惹得太毛,如果皇帝不需要一个宣泄怒火的对象……也许她能全须全尾离开顾府,何况那个顾誉丰,看起来有几分侠义心肠,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两年,好久哦。”
郁泱轻浅一笑,“怎么会?才一眨眼,咱们就在这个院子里立足,怕是下一个眨眼,咱们已经坐在回庄子的马车上。”
“回庄子……听起来不错,阿良去过庄子上,他说那里可以种田、爬树、掏鸟窝儿,还可以上山打兔子,他说有一回庄子里的叔叔抓到一条好几尺的大肥蛇,那蛇肉汤的滋味呀,他到现在还想着呢。”芍药说。
“你只想着玩,就不担心小姐和离之后坏了名声,以后怎么嫁?”她左右为难啊,既不喜欢讨人厌的顺王府,却又害怕离开之后小姐名誉受损。
“有什么关系,小姐不嫁、咱们也不嫁,有你、我陪着,小姐就不寂寞啦。除非……”
她突然咯咯笑得欢,手指头指着牡丹,满脸暧昧。
郁泱觉得有趣,插话问:“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的牡丹姊姊思嫁,不乐意陪伴小姐。”
“我哪有,你可别胡扯。”牡丹掐芍药一把,疼得她啊啊叫。
“你居然说没有!可怜的阿平哥哥岂不是要伤心死啦?”
孙平和牡丹?郁泱转头望向牡丹,她脸颊绯红,满眼含春,自己竟然不知道这回事?真粗心,不过孙平沉稳、牡丹谨慎,倒是很相配的一对。
发现小姐紧盯自己,牡丹又羞又臊,拉起被子往脸上一盖,道:“小姐别听那蹄子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话说一半,她突然噤了声,一把将棉被给扯下来,像被烫到似的,她弹坐起身缓缓指向窗外,“姑娘……”
郁泱听见了,窗外有女子哭声,在深夜听见这种哭声会让人吓得头皮发麻、失声尖叫,那哭声一阵紧过一阵,有时尖锐、有时低吟,三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身上的鸡皮疙瘩冒个不停。
“鬼……”芍药吓得脸色惨白,牡丹早已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郁泱一样害怕,她记得小册子里写着秋水阁闹鬼,而顾府下人盛传是霍秋水婆媳与顾檠丰死得不明不白,魂魄不散。
才刚来就碰上这码子事?她不过是个局外人,不曾插手他们的恩怨,就算鬼魂心有不甘也没道理找上自己,这真是鬼神在哀鸣还是……人为造假?
女鬼越哭越凄厉,突地,一阵强风吹来,窗户被撞开!
芍药尖叫一声跳起来,紧紧抱住郁泱,哭得比鬼更厉害。牡丹吓得全身瘫软,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下一瞬,长发遮住半张脸的女鬼出现,她不断在窗外流连徘徊,风吹白衫飘飘,女子的哭声更形悲戚。
郁泱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走下床,她穿上鞋子朝窗边女鬼缓步走去。
全身冰冷,一阵阵心悸,郁泱不允许自己怯懦,她不断告诉自己:不管是人是鬼,只要用正确的态度面对,何必惊惧?
她又不是没当过鬼,那种全身轻飘飘的感觉,印象犹存,鬼有什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她用力喘气,只要走到门边就可以确定是鬼魂想诉说冤屈,还是人类心存恶念想惊吓她们。
咬紧牙关,把恐惧锁入心底,一步再一步。
郁泱脚软得厉害却不肯停下,就在她走到窗边时,女鬼突然转头面对她,一阵狂风刮起,适时吹开女鬼的头发,露出一张青色的、布满红色伤疤的脸庞,她的眼角流着红色的血,阴森冷厉的目光射在郁泱身上,那是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无数的怨念、要杀人似的。
郁泱一惊,再也站不住,往后一倒摔在地上。
下一瞬,鬼消失了,只余阴风森森,一阵阵刮进屋内。
牡丹、芍药看见自家小姐摔倒这才回过神,两个人跌跌撞撞、啜泣不已,好半晌才走到郁泱身边。
“小姐,你还好吗?”牡丹顾不得自己害怕,紧紧搂住小姐的身子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