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周郁泱,她的样貌不如自己,可她有一股从容自信的气度,让人别不开眼睛,她个性并不张扬,说话的口气令人舒心,她不愿意承认,但周郁泱确实聪明,那张仅称得上清丽的脸庞,会让人越看越想亲近。
如果表哥喜欢上周郁泱,怎么办?在身分上,她已经矮人一截,万一表哥的心又不在自己身上,她可还有活路?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邹涴茹下定决心,唤来婢女替她沐浴打扮。
她换上一袭薄如蝉翼的银红色纱罗裳裙,飘逸却不透明,整个人彷佛笼罩在烟霞云雾中,绝俗的容颜,有着芙蓉般的清姿雅质,乌溜溜的头发松松地绾成髻,鬓上斜插着一支云纹白玉簪,额间一点嫣红的莲瓣花钿,更增娇艳。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么美丽,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拢回表哥的心!
秋水阁里,一派热闹。
芍药和牡丹在晒新被,刚写完一百个大字的顾玥、顾祺被放出来,绕着芍药牡丹又玩又闹,银铃笑声响彻天际。
郁泱喜欢孩子们的笑,她坐在屋檐下,一身粗布衣看起来和芍药牡丹差不多,若非通身气度不同,还真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小姐。
檠丰手持一本书册坐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看着两个小孩与丫头的嘻闹。
她们笑得恣意,再无半分压抑,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模样。
曾经,阿松形容说:“大爷的两个女娃儿像老鼠似的,瘦瘦小小、畏畏缩缩,看见人就躲得没影儿。”
阿松的形容让他心疼,那是他的女儿,身上流着他的骨血,他却从来没有为她们尽饼半点心力。
“一块千层糕,层层洒芝麻,粒粒眼前过,能看吃不下,猜一样东西。”顾玥一面跑一面绕着芍药,都快把她给绕晕啦。
“不知道。”芍药被小丫头们的怪问题问到发脾气。
“是书,芝麻是上面的字,当然不能吃喽。”顾玥得意洋洋地解答。
“我也会。一口吃掉牛尾巴,猜一个字。”顾祺问。
“是告诉的告。”顾玥不厚道,一下把顾祺的答案给公布出来。“轮到我,苹果姓什么?”
“我知道,姓萧,削苹果嘛!”不厚道是会传染的,顾祺也公布顾玥的答案。“马的头朝东,马尾巴朝哪里?”
“下面啊……”顾玥抢着回答。
本来是给牡丹、芍药猜谜,玩到后来倒变成两个人在比赛谁记得的谜语多。
她们一来一往的,小小的院子里充满笑声,不自觉地,檠丰和郁泱跟着笑出来。
忽然,檠丰转头问:“在诚亲王府时,你都这般穿着吗?”
“是。”
“就我所知,皇上对诚亲王府还算宽厚。”
确实,在金钱银项上头,皇帝从未亏待过他们母子,只是娘把那些银钱全投资在他们的教育上头,请最好的师傅、买最昂贵的书,凡能让他们的脑子扎实的事儿,娘从不吝啬。
当然,娘也攒下不少银子,在哥哥出门游历时让他带在身上,娘说:“出门在外,银钱是最重要的朋友。”
郁泱冋答他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娘清楚我们早晚会成为白丁,与其届时措手不及不如预做准备。”
准备过辛苦日子?诚亲王妃是真有远见,那么早就训练两个孩子以平民的方式活下去。
“可你现在已经嫁进顺王府。”
“嫁进?明眼人不说暗话!”
她不想与他打太极,她相信顺王猜得到的,他一样猜得到,几次交手,她看得出这男人的本质。
这人的奸猾狡诈比起他家老爹,有过之无不及。
檠丰不确定如今郁泱手边有多少钱,但确定她的嫁妆被扣在邹氏手里动用不得。让他感激、感动的是,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愿意将自己所有的分给玥儿、祺儿和锦锈,这样的女子,何等宽阔。
“你不喜欢顺王府?”
“我有道理喜欢?”她不答反问。
对,是没道理,他凝睇着她,如果她那么不喜欢,有没有可能拉她……成为盟友?
在他凝思间,邹涴茹走进秋水阁。
一进园门就被奔跑的顾玥撞上,她吓得重心不稳,差点儿往后摔,幸而丫鬟及时扶住她,否则肯定要出糗。
一站稳,她忍不住扬手要抽顾玥嘴巴,眼见躲不过,玥儿缩起脖子闭紧眼睛,准备挨这一下,但芍药不舍得,赶紧上前把玥儿护在身后。
啪!巴掌落在芍药身上。
瞬间檠丰脸上凝起一股寒意,他阔步上前,郁泱却抢在他身前快步走过去,顾玥、顾祺见到她,下意识躲到她身边,她一手揽住一个,冷眼望向邹涴茹。
邹涴茹看一眼护着孩子的郁泱,怒火中烧,却在发现檠丰时口气瞬间变得又软又甜,“这是谁家的野孩子,也不看好,要是撞了人怎么办?表哥,我好疼哦……”
那声“哦”拉得很长,搞得郁泱鸡皮疙瘩全身上下到处乱窜。
那种软弱甜腻的口气对誉丰很有效,但对檠丰就效果不显了,更何况她嘴里的野孩子就是他亲自出产。
“谁让你进来秋水阁?”檠丰寒声问。
邹涴茹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对。怎么搞的,明明是她受委屈啊,表哥怎么还凶她,噘起嘴,未出声,已是梨花带泪。
“我总得到姊姊跟前立规矩呀。”
郁泱翻两下白眼,这是找男人找到她的地盘了。
怎地?他好端端的干么冷落小表妹,让人家独守空闺、寂寞难耐、以退为进,想到立规矩这个破方法,想在他面前露脸……
噢,不,不是露脸,是露肉,这个秋凉季节,大伙儿棉袄都上身啦,她竟穿着薄纱夏衫,是顺王府没给姨娘缝制冬衣,还是她想男人想到肝火上升、荷尔蒙狂奔?
推开檠丰,郁泱站到前面,她不需要世子爷当自己的保护伞。
“我已经讲得够明白,皇上赐婚不过是赐个保命借口,邹姨娘大可不必把我当成正经世子妃看待,我这人最不讲究规矩,你要到我这里立什么呢?如果不麻烦的话,还请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地方简陋,就不送客了。”
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拉着小孩子离开。
走了几步,郁泱弯下腰说:“玥儿、祺儿,泱姨去做饭,你们让绣姨给你们洗洗澡,再背点书,就到厨房来吃饭,行不?”
“行!”
看着郁泱和叔叔为自己挺身,刚刚受的惊吓消失无踪,两人手拉手蹦蹦跳跳回自己屋里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檠丰和邹涴茹,她泪眼与表哥相对看。
他无半分动容,只是冷冷地撂下话。“以后,别让我在秋水阁看到你。”说完,转身欲离。
邹涴茹哪肯这样放过他,一个急扑从背后抱住檠丰,哀哀啜泣道:“表哥,涴茹到底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表哥不再理我,你告诉我,我改、我改嘛!”
她用力蹭两下,企图用胸前的丰腴勾引他。
但他未如她所愿,扯开她的手,嫌恶地将她往后一推,道:“我说错了,不是别让我在秋水阁看到你,而是不管在任何地方,都不要让我看到你。”
“表哥,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是变了,以后我只会这样对你,如果你无法忍受的话,我可以让母亲给一笔钱送你回娘家。”
回娘家?她怎么可以回娘家,没有顺王府这棵大树,她会过得生不如死,那些个贪婪的嫂嫂们早就对她不怀好意。
“表哥,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你得告诉我,否则我不死心!”
非要自找难堪?可以!他不是誉丰、不会怜香惜玉。
冷冷地,檠丰吐出两个字,“蕊儿!”
这事是黑大告诉他的,他调查誉丰这些年发生过的事。
邹涴茹倏地脸色大变。表哥知道了!他知道蕊儿的死与她有关,他知道她的心不似表面上温柔?他瞧见她面具上的裂缝?她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他无心欣赏她变化多端的脸色,当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檠丰径自走进厨房,看见一锅已经熬煮大半天的骨头汤呈现乳白色,郁泱正陆续往里头加菜。
“解决了?”郁泱头也不回地问。
“你关心?”他扬眉,乐着问。
“我只是不耐烦有闲杂人等闯进我的生活。”撇撇嘴,她懒、她不耐麻烦,更受不了邹涴茹抢男人的烂招。
她的不耐烦没有吓退他,檠丰道:“放心,她以后再不敢上门打扰你。”接过她手中的汤勺,他道:“汤好了吧,两个小丫头已经等不及想进来吃饭了。”
郁泱回头,发现顾玥、顾祺两颗小小的头颅从门后探进来,脸上的馋样儿让人忍俊不住。
目光与郁泱对上,两个小丫头一前一后进屋里。
“泱姨,我默过书了,牡丹姨说我很厉害!”顾玥拉起郁泱的手说。
“很好,明儿个让芍药上街再给你们买新书。”
“泱姨说背完五十首诗就可以吃咸鸭蛋,我和玥儿都背好了。”顾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