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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身后一小段距离,卢成芳与楼盈素并肩走来,手中各抱着一个约莫半人高的木制偶人。

  两双男女一照面,最先动作的是楼盈素,她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垂颜敛眉。

  察觉到她这小举动,苗淬元暗暗冷笑,长目慢条斯理对上卢成芳一向温和的眼神。

  只是卢大公子一与他四目相交,有礼地颔了颔首后,长身有意无意地往旁略挪,像要替谁挡掉他近乎迫人的目光。

  见他们俩走近,朱润月已然笑道:“欸,刚才忘了带木头人下船,是我爹请卢大哥和素姐跑这一趟的吧?!”

  两尊木制偶人是朱大夫以往请人打造的,肩颈、四肢部位的关节可以活动,偶人身上亦画满经脉的分布,点写各大穴位。

  朱润月随爹习医,少不了它们相辅,她一直称它们是“木头人”。

  而朱大夫替人推拿、正骨或针灸时,多拿木头人来跟病家讲解,义诊时也常把它们带上,有时遇到对医术感兴趣的村民,还能用木头人简单授课。

  “朱大夫本要吩咐姑娘带着大公子回船上取偶人,但没找着姑娘,没想到姑娘会出现在这儿,像专程回头来寻谁……唔,然后……毕竟……木制偶人皆为实心木头,颇沉,我便跟着公子一块儿过来取。”楼盈素轻声解释。

  只是这话先不提她这个说者究竟有意或无意,某位听者倒已非常有心。

  苗淬元朝她扬笑,温声道:“楼姑娘如此纤细弱质,还是交给在下拿吧。”他尚不及探手去取对方臂弯里的木制偶人,有人已一把抱了去。

  “我来我来,本就是我爹吩咐我做,我拿就好。这木头人常被我扛来抱去,对我来说不算沉。还行!”吆喝了声,朱润月当真把半人高的木头人顶上肩。

  一时间,三人六只眼全盯着她。

  唔……很古怪吗?

  她朝他们露齿一笑,沉静眉眼注进活力。“嘿,虽我瘦归瘦,还是有几把力气的。”道完,她转身便走,大步朝村里义诊的所在迈进。

  卢成芳率先追上。

  他臂弯挟着一个木头人,却探手想将朱润月肩上的那个抓过来一起扛似。

  朱润月当然不让他抢去,结果又叫又笑地小小闹起——

  “卢大哥别再扯啦,等会儿把我爹心爱的木头人扯得断手断脚,看我爹怎么罚你……噢,不,阿爹喜爱你,不会跟你生气的,最后肯定拿我开涮,卢大哥,你这是借刀杀人之计吧?小妹我自问平时待你不薄,你如何忍心……”

  这么一说,真把卢成芳制住,遂见他乖乖撤手,与她肩并肩往村里走。

  接着两人不知又聊了些什么,他垂首靠近,低声说着话,她则侧着脑袋瓜仿佛听得仔细,那模样自然亲近。

  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约三大步距离的另一双男女,心情各异。

  对于楼盈素,苗淬元原有些同病相怜之情,然,他绝不愿见有谁对朱家姑娘耍小手段。

  初见时,楼盈素双十年华,尚未婚配,如今也已二十四,婚事仍然无果。

  据苗家布在镜河坊一带的“暗桩”传回的消息可知,她与卢大公子自小亲近,且稍年长之因,卢成芳对她虽不到完全言听计从,但许多事亦都惯于与她商量,似是这一点令卢家老太爷对楼盈素多有不喜。

  只是楼父为“江南药王”卢家做事多年,其炮制药材的功夫在江南药市可算一号人物,卢家长辈们像有意成全她与卢成芳,当然,得在卢家与朱家正式结亲之后,再让卢大公子抬她进门。

  一而再、再而三地琢磨卢家长辈们的想法,只觉整件事重中之重的点,怎么看都是朱家祖上传下的那几片沃土和几处药庄,陕甘的当归、黄耆田,云贵的川贝高原地,东北的参山,湘地的山药、生地田……正因有这些,卢家如何都得让朱家姑娘先一步进门。

  就算楼盈素不甘心也得认。

  但现下,她身上原有的那抹贞静委婉似见碎裂。

  她有怨,他能理解,想赏谁苦头吃都行,偏不该拿话挤兑朱润月。

  苗大爷不痛快时,喜欢看人家与他一般惨,或者把别人弄得更惨。

  “与盈素姑娘虽未深交,但也相识甚久,唔……如此算算,也识得四、五年有了!”他惊奇扬睫,斯文俊庞转向一旁女子。

  “……是。”楼盈素低眉应声。

  “我好似听朱大夫提过,盈素姑娘像是较卢大公子还长两岁,卢大公子既与在下同龄,那姑娘今年都二十有四、近二十五岁了?”

  “……是。”嗓音微紧。

  欸,他这人……又想干么?!走在前方的朱润月心头一跳。

  实不该大咧咧问起姑娘家芳龄,还用那种带点无辜和亲昵的口吻,让人都不知怎么发火。一听身后的苗大爷开口,她脚步不自觉放缓,未留意与她并肩而行的卢成芳亦同时慢下步伐。

  仿佛聊天兴致来了,非好好聊开不可的势头,苗淬元愉声又问——

  “姑娘如今这年岁,婚配一事迟迟未定,家里长辈都不着急吗?”一顿。“瞧,你家大公子老早就订了娃娃亲,你长他两岁,未出嫁亦未说亲,如此蹉跎青春,你心里不急,我瞧着都替你急了。”好真诚地低叹。

  朱润月轻抽一口气,扛着木头人倏地转过身。

  她秀阵瞠得圆大,不敢相信一向八面玲珑、彬彬有礼的苗大爷会说出这么没眼色的话。

  他根本是故意的!却不知他为何这样故意?

  她张口欲训人,楼盈素却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苗淬元问道——

  “那苗大爷呢?不也尚未说亲?所谓先成家,后立业,阁下家未成、亲未定,又是为何?身为苗家大家主,为家中开枝散叶何其要紧,你心里不急,苗家长辈们也不急吗?”

  这是拿他的话来堵他的嘴了。

  一个本性温静少言的姑娘被他逼到发狠反击,那是真踩中她的痛处。

  那痛像也袭上他心头,他俊颜漾笑,从容道——

  “急啊,我爹急,我娘更急,我家年逾百岁的太老太爷那是翻倍的着急。嗯,不如这样,我未娶,你未嫁,盈素姑娘不如与我凑合凑合,你觉如何?”

  砰!

  卢大公子挟在臂弯里的木制偶人整个摔落地,发出好大响声。

  那是爹珍爱之物,朱润月却只是傻傻瞪着“趴”在地上的木头人,然后阵光慢吞吞扬起,傻傻看向苗大爷。

  他目光不在她身上,而是仍注视着身旁女子,后者表情惊怔,他俊秀侧颜却依然淡淡噙笑,静然等待……

  第6章(1)

  “月儿把脖围给苗大爷了。”

  挟抱木制偶人往村里走时,卢大哥倾靠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问……不,并非疑问,卢大哥只是陈述亲眼所见的事实。

  她那条丝麻混织的长布在苗大爷的肩颈上,替他围上那时,她并未多想,更没想过若被其他人瞧出,可能会造成怎样的误解,直到卢大哥对她道出……

  他语气一如往常温和,她的心却像漏跳一拍似,气息微顿。

  卢大哥朝她眨眼笑了笑,清雅面庞仿佛染了丝郁色与无奈。

  他嗓声更低,自喃般幽叹——

  “你说,咱们都成什么事?你若顾虑我,怎给得出?我真心顾虑的若只是她……只是她的话,又如何……如何能够与你……”

  她将脑袋瓜抵得更近,想听明白卢大哥的如何究竟是如何,但身后男人突然出声,那太过无礼的话令她听得心都发堵,管不得旁人如何,只能管他苗大爷了。

  他问,我未娶,你未嫁……不如与我凑合……

  她不知苗淬元想得到什么样的答覆。

  但素姐最后是寒着脸走开,眼眶像是红了。

  至于地上的木头人,还是他苗大爷走过来抱起的。

  那张俊庞一直都是笑笑的模样,长目在望向卢大哥时,闪动嘲弄的光。

  “不追去瞧瞧,成吗?”

  向来儒雅温文的人被激怒了,卢大哥一把抢回木头人,再一把握住她的腕,拉着她大步走开。

  她双腿本能地朝前迈步,却还是回首去看,看苗大爷深青锦袍玉身长立,俊逸五官宛若镶霜,冷凝阴郁。

  她忽觉喉头微堵,心被狠狠揪了一记似……

  攥着小拳往心口揉了揉,都不知今夜是第几回这么做,总觉那揪心感觉仍在。朱夫人敲了门,没听见应声,迳自推门入内,足下轻悄步进内房时,见到的是一幅女儿家月下凭窗的独思图。

  今夜月光奇清,闉房烛火荧荧,夜风扬起白丝窗帷,女儿云发轻散,那根她爱极了的珍珠银簪落在指间把玩。

  终于察觉有人进房,朱润月秀背一挺,倏地转过头。

  “娘……”

  不知在难为情什么,脸竟发烫,抑或是被风吹得发了烧?

  她起身要扶阿娘,朱夫人遂拉她一块儿坐在平榻上。

  “一个人想些什么呢,这么入神?”朱夫人捏捏女儿的手。

  “没……”朱润月摇摇头。“没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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