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人群里的黄氏怯怯的走出来。
“祖母,叔父不能让您带走,真要走也得等衙门的官差来带人。”邬深深拦人。今天她要轻轻放下,往后会有断不掉的麻烦。
“你这不三不四,和男人勾搭,不干不净的鬼丫头,把我们邬家的脸面都丢光了……我吖苦命啊,儿子死了,媳妇不守妇道,到处招惹男人,养的女儿把男人往家里带,我什么面里子都没有了,我不要活了,可怜我邬家就剩下这根独苗苗,这黑心的女人居然还要带去见官……我不活了我……”邬婆子眼看带不走邬大顺,索性坐到地上撒泼。
“祖母说这是什么话?”屎盆扣下来,臭味难闻,邬深深气得气血翻涌,满脑子想揍人。“您有胆再说一遍!”
邬婆子看著孙女要吃人的眼神,混乱胡涂的脑子一下子激灵的回神了,正想抹了眼泪,重振旗鼓,却听见淡淡的男声道——
“老太太何出此言?要说今夜发生的事可不只几双眼睛看见而已,您抹黑自己的孙女,也抹不掉儿子偷窃的事实,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吃亏的人是谁?还不都是您自己,别人要论道起来,说您纵子行窃,家教不严,说来说去丢的都是您的脸面。”
战止不知何时出现,他神情笃定自信眼神平静又幽长,说的话一针见血。
邬婆子被噎住,气又往上冲。“你这吃软饭的小白脸,这里可没有你说话的分!”
“老太太所言差矣,晚辈和大姑娘的婚事已经得到邬大娘同意,业已换过庚帖,因著年下,乡亲们诸事繁忙,还未宴客,知会大家过来吃杯喜酒。这件事倒是晚辈疏忽,在这里向乡亲们道歉了。”他团团拱手。
“哇哈哈,小两口这件喜事整个屯子的人都听说了,邬婆子您可是深姐儿的奶奶,孙女的婚事居然什么都不知道,邬家老大要还在世,不知道会怎么看待您这娘亲?”看热闹的人出言道,语意不无讥讽。
“就是、就是,我还跟我家柱子他娘说这事邬老头忒不地道,哪有对自家孙女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的理。”有人附和。
邬婆子的脸全绿了,“我管她爱嫁不嫁,丫头片子的和我老太婆半点干系也没有!”
“哪您老刚刚怎么说媳妇家的产业也是您自个儿的?这会儿又说没半点干系了?这撇得真快。”有人哈哈大笑。
第九章 偷鹿的贼厮(2)
邬婆子还想反驳,却被邬大顺一声斥喝打住——
“娘,您说够没,我身上的血都流光了!”娘这么胡搅蛮缠的只会更叫人笑话,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马上回家。”邬婆子立刻低下头来柔声安慰。
人的手指有长短,偏袒某个儿女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做到像邬婆子这样,还真是少见,众人看在眼里,不由得大摇其头。
看看邬婆子,再看看邬大顺,慈母多败儿啊!
“深姐儿,你给个话,放不放你叔回去?你要敢说个不字,老婆子和你没完!”邬婆子心急著要把儿子带回去,倒是没了和邬深深周旋的心思,撂下狠话。
邬深深瞧著这对抱头抹泪的母子,冷笑著心想原来自己不是苦主,而是迫害者。“想回家?可以,把切结书写一写,签上名字,就可以回去了。”
“写啥子切结书?”邬大顺问道,他可是大字不识一个。
“写明你协同伙人到我家来犯下偷窃一事,若有再犯,送官究办,没有二话。”
“大侄女,你写,叔盖手印就是了。”邬大顺现在只巴望著可以赶快离开这里,要他答应什么都可以。
“其它两人也不能例外。”她环顾小谈和黑脸汉子,目光不善。
两人虽不甘愿,但比起去吃牢饭,往后不管做什么别再犯在这丫头的手上就成了,因此也没多加思索就点头答应了。
邬浅浅把壮哥儿的文房四宝拿出来,秋婵接手,将纸铺平,挽袖磨出浓厚的墨汁,然后退到一旁去。
战止挑了张椅子坐下,依邬深深意思,举手便写,片刻工夫,干净利落的把切结书写好了,拿起纸张把墨迹吹干,送到邬深深手上。
在外面看热闹的人“喔喔”的叫起来,邬家这请来的长工了不得啊,还能识文断字,那写字的姿态看起来完全是个惯于拿笔的文人,哪像拿锄头的农人?
这年头识字的人是很受尊重的,很瞧得起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人,要不平日里眼睛可都是长在头顶上的。
邬深深才不管这些人心里头转的是什么心思,不过心念一转,便把纸张还给战止,对他挤眉弄眼了下。
在这些邻人眼里她可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这要是把这通篇字给读了,事情就大条了。
难得战止居然看得懂她的意思,声音朗朗把切结书内容给读了,之后又让三个男人画押按手印,确定无误,交给秋婵收起来。
送走全部的人,邬深深挥挥手,声音疲倦,“都去睡吧。”
离鸡鸣天亮不过剩下几个时辰,这种糟心事多说无益,多想也无益,把精神养足了,明儿……都过子时了,等醒了还一堆事呢。
“你还好吧?”战止留到最后,看著邬深深无力下垂的双肩,心疼不已。这样的亲戚,真是难为她了。
邬深深定定的看了战止好一会儿,苦笑著说:“老实说,我痛恨这种强迫的血缘关系,他们凭什么?!”
真是不幸,因为摆脱不了的关系,无论多么无理的要求,她都必须顺从她那位祖母,此番不能直接将叔父那混帐扭送官办,给他个教训,往后呢?她还要继续活在随时有人打自家财物主意的阴霾里?为什么她必须因为这身分活得如此憋屈?
若是她只有一个人,说什么都会想尽办法离开这里,但是这一家子的人,她如何走得开?要等到壮哥儿能扛起责任当家作主,恐怕还要一个十年。
战止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里,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的耳垂,他微哑的声音带著难以言说的蛊惑,“我会给你想要的世界,不会太久了。”
没有多美的文字修饰,没有发誓赌咒,邬深深却在那深陷他怀抱的一刻,坚定的相信这男人对她说的是誓词。
“我记得你曾说过——也许上一刻你觉得走到了绝境,但坚持下来,没有选择放弃,下一刻你就会看见不一样的风景。于是我坚持了下来看见你的美好,现在换你要坚持下来,将来,会有更多的风景让我们看见。”
这话是日前有回他们带著壮哥儿和战冽上山,因走了岔路,竟迷了路,壮哥儿走累了,又害怕,正哭闹著,邬深深给他安慰、打气的话语。
埋在战止肩窝的邬深深温驯的点头,只觉热泪盈眶。
她想和这男人走下去,看见他所谓的风景。
翌日,札罗派人赶来了几辆大车把栅栏里的鹿运走了,栅栏里只剩下几头昨天抓回来的新鹿,惊惶的缩在角落。
邬家人还闲不下来,他们家至今还没办年货,收拾过年要祭祀、一家六口人从初一到元宵的吃食,没错,因为女婿是半子,肖氏发话,让战止和战冽兄弟在邬家过年,图个热闹,所以邬家就暴增为六口人。
原先也叫上了梁蓦,请他过来一起吃团圆饭,不过梁蓦却苦著脸婉拒了,他说屯子里有不少家长见他单身一人,便来请他去吃饭,他都婉谢了,他即将为人师表,去了这家得罪那家,为了公平起见,今年的年夜饭他还是自己吃了。
战冽知道要在邬家吃团圆饭可乐了,比起他和大哥住的那年老失修、墙体裂了几道大缝的土胚房,大嫂家可是又暖又舒服,再说还有壮哥儿可以作伴,他恨不得长期在这里住下来不走了。
全家总动员,人多好办事,总算赶在年前把该拾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大年三十那天,吃食算得上是丰盛了,桌上有肉食,风鸡、腌鱼、咸肉、卤菜还有半只烤鹿,各人前面都有杯大泉源酒,这酒顺喉不上头,绵甜柔和,清香醇正,就连年纪最小的壮哥儿都让他抿了一小口,六个人一起热热闹闹、痛痛快快的吃了年夜饭。
堂屋的火塘偶尔爆出劈哩啪啦的轻响,原来闹著要和大家一起守岁的壮哥儿和战冽在放过一大串冲天炮后,让邬浅浅催促著去洗了个又香又暖的澡,眼看著哈欠连天的两个孩子,便让他们睡下了,肖氏和邬浅浅也都是习惯早睡的人,撑到二更天,屋里还没睡的,只剩下战止和邬深深。
冻得人牙根发疼的夜,偶尔听得见屋外大树因为撑不住雪块重量掉在地上的声音,置在炉边烤好的橘子尝起来十分甜美,烤架上放著年糕冒出香气,两人边嘶声吃著烫热的年糕,边伸舌头喊烫,还不忘把自己手上的食物喂给对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