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实话,大概就你这么认为。”她还在抿着嘴笑。
“真希望就我这么认为。你不知道吧,那次在警察局看到你坐在那群人当中,我第一次发现,你可以做到别人想象不到的事。我想,不单是我,总会有人看得出来,你具有别人没有的潜力——”
“你指的是汤老板吗?”她插嘴道。
“……他真说过?”
“嗯,差不多。”她点头,然后耸肩,“我不懂这算是什么好处,可以让一个死对头来追求自己,他好像忘了我看到他就想到他那个滑头的母亲——”
“他追求过你?”他十分讶异。
“有一阵子,”她随和地说着旧事,“我不再去咖啡馆以后,他经常打电话给我,请我吃饭。”
“你去了?”
“去了两次,以为还可以再拿回一些我妈损失的钱,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就拒绝了。而且,没多久我也搬家了,电话都换了。”
范君易不再说话,他俯看她,出其不意抚摸她的脸颊;她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头一偏,他立刻将她一拥,倾下脸,偎贴着她的颈侧,闻到她身上烤饼干的香气。
他臂膀不断收紧,略快的呼吸声传达到她耳膜,令她浑身一颤——今天拥抱的方式不对,感觉不对,她莫名害怕起来。
警觉性方起,他已然双手捧住她的脸,毫不迟疑地吻下去。这个吻只存在了两秒钟便结束,雁西快速推开范君易,她掩住唇,吓了一跳,像怕被占了便宜似地防备地瞪着他。
像是早有预料,范君易什么也没解释,莞尔向她道别:“我走了,明天见。”
雁西发了半晌呆,她下了决心,不能再和他这样暧昧不明下去,得保持安全距离。她表现得太没原则了,没有人相信她和范君易已无关系,连那些员工们都明着在调侃她每天都有个神秘的宵夜约会;她不介意那些无心的玩笑,但不能让范君易也以为她默许了这段关系。
明天吧,明天开始,她会把一切都说清楚。
但雁西始终说不清楚,因为雁南。
范君易人一到,雁南闻风而至,也下楼来凑热闹。
她毫无困难地开启话题,向范君易请益各种工作问题。雁西识趣地咽回心事,自动退到一边,取出茶叶罐,开始泡热茶、张罗点心,服务周到地送上桌。
范君易似乎很能接纳雁南,或许是话题几乎围绕着他们共通的兴趣和专业,他颇能侃侃而谈,极富耐心地说明,提供不少独到的见解和建议。雁南反应快,不仅聆听,还能反问更深一层的问题;这一聊,两人又兴致高昂地聊到了午夜,范君易最后说了一句,“到我们公司来吧,你会遇到很棒的工作伙伴,有兴趣吗?”
雁南两眼骞然晶亮,回头喊了一声:“姊,快恭喜我,我有工作喽!”
一直在柜台伏案理帐的雁西抬起头,望向客座上谈兴不绝的两人,一时不知该做何种反应,“……很好,恭喜。”她费力地挤出了笑容。
两姊妹稍迟回到卧房,喜上眉梢的雁南忽然冒出一句:“姊,你觉得范大哥这个人怎么样?”
雁西心虚地顿了一下,给了个模糊的答案:“还不错的朋友。”
“唔……他专业挺强的,不知道在公司是什么样子?”
“你真要去他的公司?”雁西惊问。
“有何不可?年轻公司有活力又没束缚,不见得比大公司发展差。”
“你不多考虑几家吗?你刚回来,也许还有别的更好的机会——”
“姊,别紧张,我不会让你丢脸的,你要相信我。”雁南拍拍姊姊的肩。
“而且,有范大哥在,一切都好谈。”
面对更有主见的雁南,雁西几乎没有置喙的余地;况且,她该说什么呢?
她整整失眠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她添了一双黑眼圈上工,雁南中午就出门了,只说范君易要为她引见公司的高级主管。
雁西撑着不灵光的脑袋做菜,煮砸了一锅狮子头。她当机立断,放弃掌厨,交给员工负责,回房倒头昏睡。
傍晚,雁南回来了,迫不及待向雁西报告所见所闻和工作安排,“我被安排在范大哥主持的软件开发部门,后天开始上班。”
雁西看着一脸艳光的妹妹,注意到雁南化了精巧的粉妆。真是个美人儿,她在心里赞叹;雁南再也不一样了,她将飞得又高又远,雁西只能仰望她的去向,无法左右她。“你开心吗?”雁西问。
“当然开心啊。”雁南娇笑。“妈知道也会开心的。”
雁西忍不住动容,“那就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她振作起精神回到厨房。夜晚范君易来了,带了些项目资料让雁南过目,在一盏照明灯下悉心指点她,两人凑在一张桌上细读内容,熟稔的速度超过雁西想象。她放下茶点,无声无息回到二楼起居室仔细思量。
她无法左右雁南,总可以恳请另一个人吧?
第二天她寻了空档,拨通电话给范君易。“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别把我们以前的事告诉雁南,可以吗?”
电话彼端安静了几秒,“雁西,你在害怕什么?”
她沉默了许久。“……不害怕,只是不想让雁南尴尬;还有,我这几天比较忙,晚上不能招待你了。”
但雁西又错了,不见范君易,并没有让她重获平静;开始上班之后的雁南,每天总是兴致勃勃地捎回一些讯息——“张立行最好相处,客户都喜欢找他谈。不过范大哥专业比较强。”,“江莉很能干,不过老对范大哥不客气。”,“我的团队伙伴实力都很强,我接下来也要加班了,范大哥都陪着我们。”,“我今天有点小贡献,找到了一个破解关键,范大哥很开心,请大家吃饭。”,“范大哥今天发了脾气,因为项目进度落后了,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真不习惯。中午我说了个笑话给他听,他心情才好一些。”,“同事说范大哥通常不喜欢录用女员工,因为一骂就哭,我说我才不这么脆弱呢,不过他没骂过我就是了。”……
每一点讯息,都产生了一道涟漪;涟漪汇聚后再形成巨大的波动,干扰了雁西的平静。她白天不得休息,晚上夜不成眠,失眠的情形每况愈下,便尝试服用安眠药;安眠药又令她作息失序,脑袋呈现一片空白,不停发呆。
每个人都看出来她病了,病在哪也说不清,只是不停消瘦,眼圈加深;雁南催促她就医,她说:“我没事,只是没睡好。”
一个月后的一天,她终于交出了掌厨工作给长期跟在身边的厨房帮手,小厨房这个月暂停更换菜色。
雁南一出门,雁西便再次服药,她躺在床上,昏沉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悄悄进了房,坐在她身边,拨开她面庞上的发丝,趋前检查她,手掌贴在她前额上探触,她翻了个身,眼皮睁不开,“别烦我……”
“雁西,”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她耳畔,“你在吃药,为什么?”
“……我睡不着。”她咕哝着。
“谁让你睡不着?”
“……雁南……雁南老谈他……我不想听……”
“不想听?是不是因为害怕?”
“唔,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忘不了他……害怕雁南……喜欢上他……”
“为什么要忘记他?”
“……不想再尝一遍……九十五天……的滋味……”
她声若游丝,终至唇不再翕动。意识迷离间,有人不停摩挲她的面颊和颈项,手势轻柔无比,还不时贴吻她的唇,一次又一次,因为极度温柔,雁西不由自主偎靠过去,那双手将她安稳地环抱住,让她沉睡在一个熟悉温暖的胸怀里。
彻底的熟睡,不再难眠。她苏醒在夕阳西下时分,双眼一掀开,房里除了她,别无他人,但吻和拥抱如此真实,她像是作了一场春梦。
朝右一望,床头柜上有一杯水,满满的水,旁边一张便条纸,上面两行字——
多喝水,别再吃药,你的忧虑不会成真。
她大为惊骇,跳下床,寻到一楼厨房,抓了个服务生问:“今天有人找我?”
“冯姐,你没事吧?”服务生凑近她,悄声道:“那个帅哥上楼去待了一个下午,你不知道吗?”
“你们让他上楼?”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而且大家都很忙,顾不了他啊。”服务生一脸无辜。
雁西走回卧房,懊恼地搔乱了头发。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浑浑噩噩了几天,她的失眠症终于露出一点曙光,因为雁南决定搬出去独居。
“姊,我们作息不一样,同一张床你又老是翻来覆去睡不好,彼此干扰,而且我的书好几箱都从国外寄回来了,需要一间大一点的房间存放,我们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窝在一起了。”雁南苦恼地解释。
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雁西都不反对。起居室和卧房对两个成年女人而言的确太局促,雁南也早就习惯独立;重点是雁西的耳根得到了清静,她又将重获平静的生活,一种努力就看得到结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