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轻轻点头,“那应该是在第九十五天后的事了,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算起。”
范君易全身僵住。这样数算日子,可见当时有多难捱,九十五天,她足足等了他三个多月,在没有等到任何音讯之后,才死了心吧?
“对不起。”三个字不能尽诉万分之一的歉意,而他只能这么说。
“不要紧,我了解。我也不好,不该隐瞒你。”雁西露出宽慰的笑容,
“都过去了啊,你看起来很好,那就行了,我也过得不错,这样就够了。老朋友,这一餐我请,下次请早点来。”
“老朋友?”
“是啊,记得吗?我以前答应过你,要是再见面,一定请你吃饭。”她站起身,做出送客姿态。“抱歉,得打烊了,我送你。”
他意外地跟着起身,一时语塞——如此有礼,落落大方,前嫌尽释,不过是要与他隔开一条无法跨越的界线吗?
但他能说不吗?她表现友善,始终噙着微笑,不让彼此尴尬,他能任性破坏这和谐吗?他明白了什么,微微颔首,沿着走道慢慢走了出去,站在灯光幽微的前院,他回首俯看她,想从她眼里看出一丁点近似眷恋的情愫,她面无波澜,微倾着头,那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汹涌而上,他决定不再客套。客套什么呢?他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他靠近雁西,冷不防抱紧她,紧得全身相贴,密不通风;她吃了一惊,困窘地挣扎了两下,挣不过他,随即放弃,任他尽情拥抱。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伤害你,无论当时如何,我对你是真心的。”他很快放开了她,转身跨出店门。
雁西杵了许久,才举步维艰地走回店里,在所有员工古怪的注视下回到厨房。
那一晚,她史无前例地打破了两个盘子,失了眠。
这样干坐着不是办法,他可不是闲人,后头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但范君易十几分钟前语气凝重地请他到私人办公室一趟,却一句话也不吭,他等了又等,索性放下二郎腿,敲敲范君易的办公桌面,“喂,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还有事——”
“我好像从来没有好好追过一个女人?”范君易突然抬头。
“啊?”张立行傻眼,等了半天,就为这么一个毫无迫切性的问题?他寻思了一下,“是好像没有,她们自动就黏上来啦——喂,你不会挑这种时间和我讨论这种事吧?江莉今天请假,我还得帮她——”
“你觉得怎么做才能让女人回心转意,对你死心塌地?”
“搞清楚她喜欢什么、在意什么,哄得她心花怒放就行啦。喂,江莉那个手下在闹情绪,我先去安抚一下——”
“万一她不领情呢?”
“再接再厉啊,不然哪叫“追”啊?那叫“逗”好不好?好了好了,我得走了。”既然无关大事,张立行马上脚底抹油溜了。
听起来不是多高明的见解,范君易还是琢磨良久,虔心思考。半天后,有了一点心得,心情笃定多了。
应雁西要求,他不再在夜晚九点造访小厨房,他延后了一小时,十点。
当员工都陆续下班,收拾清洁工作告一段落,店内灯熄了大半之后,他才从容现身,要求喝一碗热汤作为宵夜——很小的要求,加热几秒钟就能搞定,雁西很错愕,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别紧张,我喝完就走。”他笑着保证,反倒让雁西不好意思了。
范君易在料理台一角坐定,一口一口慢慢喝,不疾不徐。
为免无所适从,雁西拿了块抹布到处擦抹,出乎意料,范君易开始说话了,随兴自在地说,甚至说到他志向远大,几乎不在家的父母,说完一段就暂停,对她道:“换你了。你呢?”
“我?我很普通,没什么好说的啊。”雁西反应不过来,立刻婉拒,但范君易不同意,“说什么都行啊,又不是说故事比赛。”他双目炯炯地逼视她,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回想那些并不怎么令人留恋的童年往事。
雁西暗想他公司也许有什么喜事,令他这一晚心情特别高亢。
但接下来,他每一晚都准时来,每一次都轻松地谈天,像一千零一夜,一天透露一点,说他孤单而自负的年少,目中无人的学生时代,天昏地暗的创业史……最后总是话锋一转,说:“那你呢?”雁西无法光听不说,必须适时回报一点。
她避谈乏善可陈的自己,不避讳聊她酗酒早逝的父亲,能干耐劳的母亲,和聪颖灵秀的妹妹;尤其是妹妹,她像是献宝般花了许多篇幅描述,不时露出引以为傲的神情。
两人渐渐谈开了,雁西戒备之心慢慢撤守,聊起周遭各种事物,一次比一次真情流露,就还是不谈自己。
范君易静静地听,不插嘴,不评论,也不作多余要求;午夜之前,他必定准时离开。离开之前,必定给予雁西一个满怀的拥抱,雁西拒绝不了,但不作回应;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稳,平稳的心情和生活步调。
就这样,如果没有特别要事,范君易一定适时出现,雁西总是留了一碗汤给他;倘若不能来,他也会预先给个电话,让雁西不必枯等,像个老朋友。
老朋友,雁西给予的定义,范君易彷佛无异议地接受了,也在实践这个定义。
这一天,很希罕地,雁西主动打了电话给他,“你今天会来吗?”
他万分意外,不自觉笑了,“当然会。”
“唔——”她反倒迟疑了片刻,“好吧,但是没法聊太久,我还有事,可以吗?”
“……”这么晚了,她还能有什么事?“可以。”就算见几分钟也无妨。
即使不是滋味,范君易还是遵守了要求,他准时到达,边喝汤边打量雁西。
真奇怪,她看起来不若以往自然,笑容敷衍,回话简短,做事不专心,动作无意义地重复,他看得满腹疑云,碗刚放下,告辞的话尚未出口,雁西就站起来准备送客。
“你好像有心事——”他终于忍不住问了。
“没有啊。”她口中否认,眼眸却飘忽。
第10章(2)
一串从二楼奔下楼梯的快疾脚步揭露了答案,一名范君易没见过的年轻女性冲进厨房,对雁西嚷道:“姊!我叫了你半天你都没听见,热水器好像故障了……”
话没说完,女子赫然发现厨房竟有外人在场,三人面面相觑一番,呆站几秒后,雁西尴尬地启齿,指着女子道:“这位是我妹妹雁南,今天刚回国。”
接着介绍范君易,立刻显得一脸苦恼,“这位是我的……以前的雇主。”
多奇妙的感觉,雁西心心念念从未露相的妹妹,此刻竟真实不虚地站在范君易面前,眨动着一双会说话的妙目看着他。
雁南五官精致,身量纤长,典型的都市美人。也许是受过国外生活洗礼,气质比想象中活跃;她主动伸出手和范君易有礼地握一握,大胆地打量了他一遍,忽然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您就是那位我姊不下厨,就干脆不吃饭的雇主——”
“雁南——”雁西赶紧喊。
范君易一愣,随即咧嘴笑了,“是,就是我。我叫范君易。”
雁南笑,“我姊做的菜让人欲罢不能,对吧?这么晚还来吃一顿?”
“完全同意。”范君易没料到雁西口中的优等生妹妹姿态如此大方,毫不怯生,起兴问她:“听你姊姊说,你是念资讯工程那方面的?”
“是啊,范先生呢?您从事哪一行?”
杵在一旁的雁西以为自我介绍过后大家就自动散场,没料到眼前两人就此攀谈起来。从彼此在国外的毕业学校、学生生活,到主修科系内容、对信息业的看法,一层紧扣一层,话题接二连三。两人从站着谈,到拉张椅子坐着谈,谈得笑声连连,接着从轻松的话题进入严肃的专业领域,谈话词汇转为艰涩,那已经超越了一旁的雁西能理解的范围。
她不再聆听,主动走开为他们泡上一壶热茶,烤了一些饼干,然后在远远一方检查今天的帐目,计划明天的食材采买内容。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雁南笑着提醒她:“姊,范大哥要走了,你送送他吧。”
范大哥?雁西暗讶,两人熟络得真迅速。
雁西看了看时间,惊见过了午夜,她慌忙起身,把范君易送出店门外。
“对不起,耽搁了你的休息时间。”范君易致歉。
“没关系,她第一天回来,有时差,一定也睡不着,还是会找我说话。”
雁西无所谓地笑。
“雁南是个很有潜力的女孩。”
她立刻点头,“一直都是。”
“你也很有潜力。”他接着说。
她噗嗤笑了,摇头,“我呢,最不缺的就是恭维。”
“我说的是实话。”范君易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