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西心知肚明自己的答案不具参考价值,不明白范君易为何乐此不疲?久而久之,她从他的反应里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男人询问她的举动根本是变相的找乐子,并非脑力激荡寻找灵感,而是她傻眼的模样和另类的思路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谐趣。
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雁西于是不再认真作答,改用脑筋急转弯的方式敷衍。
——知道现在的响尾蛇为什么再也不走到哪,一路响到哪吗?
——因为怕太招摇了,回蛇窝会被公审,把响铃给缴械。
——被丈夫谋杀了七次都大难不死的伯爵夫人,你猜最后死于什么疾病?
——心碎。
没想到这般回复加倍逗乐了范君易,他问得更起劲了,有时候她极不乐意取悦他,总想装忙开溜,可思及他阴郁发怔的次数大为减少了,多半还是耐下性子配合。
这期间,他的好友张立行又登门造访了几次,而且总是选择接近用餐时间,让范君易不得不留人。
张立行喜欢边吃边聊,话里偶而掺杂一些公司近况,然后感叹市场竞争激烈,员工大感吃不消。范君易安静听着,对他的意在言外毫无反应,于是张立行会转向雁西,半真半假地问:“怎么样?你考虑过了没?”
范君易纳闷地看着两人,“考虑什么?”
“张先生请我下一次换工作时先考虑他的邀请,做他的家务助理。”雁西不以为意地回答。
“……”范君易没说什么,继续吃着饭,不久,有意无意道:“下次来之前先说一声,饭都不够你吃了。”
“雁西有本领做出吃得饱的菜,对吧?”张立行满嘴佳肴。
比起范君易,雁西更欢迎张立行。他开朗不拘、擅长自嘲的言行让气氛特别轻松;他不介意话题是否得到热烈附应,自问自答的模样经常让雁西忍俊不禁。她发现在那两小时内自己的发笑次数是一星期的总和。
某次离开的时候,张立行“不小心”留下一迭整理好的公司报表在沙发上,雁西发现后直接交给范君易过目。他皱着眉头,翻动了几张页面,便抛在一旁,“下次别忘了请他拿回去。”
下次雁西又发现了新的一份报表,再交给范君易,他同样搁在一旁,不发一语,面色怏然。第三次,他再从雁西手上拿到新的一份时,终于出声责备:“你是怎么搞的?还需要我交代吗?这么勤快帮他传递数据是打算好下一份工作了?”
雁西怔了一瞬,圆睁着眼端详他,研究般的神情。范君易被盯得极不自在,反瞪回去,“看什么?”
她别开视线,“没。只是觉得张先生耐性真好。”
安静了几秒,他忽然消了气,笑了,抬眼问:“还有呢?”
“还有——他挺可爱的,又能干,要是加上和您差不多好看,一定有大把女生排队抢着喜欢他。”
“……你也会是其中一个?”
眉一挑,“我吗?唔……我想不会吧,我现在不喜欢排队了,宁愿拿别人剩下的东西,因为我战斗力越来越弱了,与其要抢,不如自己做,所以我爱自己做菜啊。对了,我还会缝纫喔,那些窗帘、桌巾、枕套都不是问题;至于衣服就差了一点,我妈没时间教我打版——”
“你离题了,那是东西,我们谈的是人。”
“人?噢,那还不简单,会喜欢自己的人哪还用得着排队抢?”
说完,她听见了炉台上开水沸腾的刺耳鸣笛,拔腿就跑,留下陷入呆怔的范君易。
雁西依旧隔几天便下山,回来时手上总是拎满购物袋,且略显倦态,心情也低微。这一天,范君易忍不住问了:“你都去了哪里?方便告诉我吗?”
“唔——不太方便。”她耷拉着眉眼,并不打算应酬他,转身钻进厨房忙活。
碰了软钉子的范君易放弃追问,胸口却出现难以形容的气滞。
回到书房,换了几本书,每一本只展读了数页,心思便飘向无边无际的远方。
徒劳无益,干脆不再勉强自己咽下那些跳跃的字句。他好整以暇望向窗外,专心地思索。思索前尘,前尘里他错过的人、错过的事,然后再回到此际,此际他该面对的人、面对的事。这一思前想后,几番起伏,再抬起头时,天色已深浓,心绪却相反地澄明如镜,那深深纠结自己的,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一松动,他那脸部刚硬许久的线条奇异地柔和了。
看一眼时间,惊讶发现晚上八点半了,一向准时的雁西难得无声无息,没来唤他。
他自行起身离座,慢慢走下楼,放眼竟漆黑一片,雁西忘了启亮照明灯。
他唤了两声,没有回应,出奇地静。依直觉循客厅动线动前进,正要按下主灯开关,餐厅方向传来了阻止的喝令,“先别开!”是雁西。
他缩了手,满腹疑惑走向餐桌,黑暗中,一支火苗乍现,来自一根烛火,一根矗立在蛋糕上的彩色蜡烛,烛光中,是雁西巧笑倩兮的脸庞,她看着他,朗声道:“生日快乐!”
生日?范君易讶异万分,寻思今天的日期,她如何得知连他都忘却的生日?
“许愿吧!不用说出来。”她满脸期待。
他僵立在桌畔不动,看着那颗上面缀满了水果切片的小型奶油蛋糕,心念一动,问她:“这是你做的?”
“嗯。两个人够吃就好,里面有您喜欢的兰姆葡萄干,快许愿呐!”
她躲在厨房忙了几个小时就为了这颗蛋糕?他迟疑了片刻,抬眼凝视她,她一双清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火光,欣悦地等待他动作,直到烛火即将燃尽,她赶紧催促:“吹熄吧。”
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前又陷入了黑暗,雁西道:“您坐吧,我去开灯。”
绕过长桌,雁西往开关处移动;范君易伸手一捞,捞住她上臂,再施力一扯,雁西一回身,整个人就撞进他怀里;他顺势搂住她,动作确实,臂力却轻柔,一个节制、友善的拥抱。
雁西先是惊诧,很快感触到了他的一点心思,她大方笑道:“知道了,不客气。”
他听见了,再搂得更紧些,紧得雁西察觉到了他略快的心跳、沉重的呼吸声;紧得她无法不嗅闻到他的气味,感受到他坚硬的胸膛压制着自己,而且这个拥抱异常地久了些,超越了他们的关系所能施予的力道和时间。
“让我把灯打开吧,我怕黑。”雁西只好这么说。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不怕,所以敢一个人摸黑到地下室。”范君易放开了她,往旁走两步开了灯。
一回头,光明中,他看见了她的脸,两颊酡红无所遁形,双手无措地背在身后。他轻笑了两声,“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范君易所谓的地方原来是他城里的单身住所。
大楼信箱被管理员清理过多次,但仍呈现塞爆状态。两人费了些功夫才把信件整理好,连同管理员收集保留的一大箱,可见范君易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未涉足此地。
房门推开,踏进屋里,轻微的触碰和移步都扬起一阵阵尘埃,雁西打了两次喷嚏,才习惯了室内的空气。
举目四望,若不是缺乏打理产生的厚灰尘,以及空气不流通造成的霉味,这屋子的一景一物就像主人刚走出大门上班一样,暂时性的放置在各个角落——外套、抱枕、咖啡杯、杂志、口红、电视遥控器、领带……随意地摊放,彷佛随时有人会拿取,没有经过最终的收纳;显然主人走得匆忙,走得很失魂。
室内其实极其宽敞,早期应该彻底装修过,仔细看,走的是极简风;但或许生活在这个空间里的人不擅整顿内务,而且喜爱摆设各种奇异的装饰物品,反而有种逼窄的不适感。那些琳琅满目的物品,一望即知是女性所添购,因为造型细节处处透着拐弯抹角的巧思,雁西和范君易相处日久,清楚他性格里全无这种细腻。
“对不起,乱了点,佳年不擅长打理家务,也不喜欢有人更动她东西的位置。我忙,也管不了,所以习惯了这种情况。”范君易主动提及隐私,似不再避讳。
“没关系,我如果放手不管,我家也差不多这样。”雁西一笑置之。
虽然如此,这屋里还是有股形容不上来的古怪,她侧头细想,“啊”了一声——照片,没有看见任何一张范君易和方佳年的合照,实在不似浓情蜜意的情侣居家。
范君易无意让雁西四处参观,他直接领头带路,示意她跟随他进入卧房,请她先待一下,然后自行走开。
雁西游目四顾。这里占地也不小,除了基本的床组和衣柜,靠窗空地甚至容纳了一张大书桌,房里摆饰对象明显少许多,但环境比客厅更为凌乱,原因是大小杂物布满了一地板,而且净是文具用品,甚至有一台东倒西歪的笔记型计算机和断成两截的台灯,散落幅围很广,根本是有人挥臂一扫后的杰作。这间卧房是在盛怒下被遗弃的,也许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