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是这儿……”顾嬷嬷又领着睿仙主仆穿过月洞门。“这是北院里的一处小跨院,幽静是幽静,不过太久没有人居住,难免缺这个、少那个的,屋里多少有些霉味,可是四爷说你看了一定会喜欢,才会这么安排。”
她确实一眼就喜欢上这儿,不算华丽,却有股含蓄宁静的美。
“请代妾身谢过四爷。”来到这儿之后,她不禁有种庭院深深、窥不可得的错觉,而豪门府第深似海,更得处处谨慎。
顾嬷嬷一面说,一面打量眼前的姚氏,不只模样生得好,谈吐也不俗,听大夫人说她不只是六安堂纪大夫的表外甥女,过世的父亲和炎府还是世交,会暂时住在府里,又因为读过书识得字,可以帮双目失明的四爷处理一些书信,主子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相信。
“另外四爷也吩咐,还要再多派两个丫鬟过来伺候,至于三餐,院子里有自己的小厨房,想吃什么,只要跟厨子说一声,他们自会准备。”
睿仙唇畔挂了一抹浅笑。“多谢顾嬷嬷,这段日子要请你多多关照,要是府里有什么规矩,直说无妨,免得咱们不懂,做出失礼的事来。”
见她知书达礼、落落大方,只怕连一些名门闺秀都比不上,顾嬷嬷对这位姚氏又多了几分好感。
“其实也没什么规矩,只是这座府第真的太大,前前后后加起来就有将近两百间的屋子,入了夜之后可别出门,免得一个不留神就迷路了。”顾嬷嬷见她客气,态度自然也好。
她微颔螓首。“是,咱们记住了。”
接下来,顾嬷嬷又带主仆俩在小跨院走了一圈,等到告一段落,这才离开,好让睿仙主仆稍作歇息。
见没外人在了,春梅赶紧在凳子上坐下,槌着大腿。“奴婢不但走到脚酸,连头也晕了,要是现在走出去,恐怕真会迷路,走不回来了。”
睿仙喷笑一声。“既然这样,咱们没事就别往外跑,免得还要请人带路。”
“原本奴婢还有些担心,就怕这座府里的奴仆跟唐家一样,眼睛全都长在头顶上,不过这位顾嬷嬷倒是很好相处,也就安心多了。”她可不想天天跟人吵架,也是会累的。
闻言,睿仙不置可否,只因为人心难测,表面上对你笑的人,有可能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她不敢再随便相信别人。
“……这间寝房最大,小姐就睡这间。”春梅已经打开带来的衣物,将它们放进摆在角落的衣箱。
睿仙并不在意,只希望住在炎府的这段日子一切顺利。
由于昨晚没有睡好,用过午膳,她正打算小睡一下,就听到被派来伺候的丫鬟来敲门,说四爷请她过去。
“就有劳你替咱们带路了。”她很客气地回道。
丫鬟见她说话有礼,又有教养,果然跟顾嬷嬷说的一样,也马上回报笑容。
“那么就由奴婢来带路,这边请!”
“多谢。”睿仙便偕春梅前往。
待她们走出小跨院,经过一条曲折的石铺甬道,再穿过长长的粉墙,一个又一个漏窗,使它显得变化万千,总算来到位于北院正中央的主院,也就是北院的主人炎承霄平日活动的地方。
今日天气很好,寒意也逐渐减弱,睿仙跟着丫鬟行经一道曲廊,一旁的池水波光粼粼,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远远的,她便见到炎承霄站在寝房外头的檐廊下,双眼直视着前方,接着举高右手,似乎想要挡住刺眼的阳光,可是旋即又放下。
“……四爷,姚氏来了。”阿贵在他身旁提醒。
炎承霄姿势保持不动。“我的脸上明明可以感受到阳光的热度,可偏偏照不进眼底,还是一片漆黑。”
“心病尚且要心药医,四爷应该先找出原因,才有机会治愈。”睿仙也问过表姨父,他是这么说的。
他低嗤一声。“你还是认为是什么心理创伤造成的?”
“妾身相信表姨父的诊断,他绝非是浪得虚名。”她说。
看来再讨论下去,还是一样没有结果,炎承霄只好换个话题。“还满意你住的地方吗?”
睿仙不是个不懂感激的人。“让四爷费心了。”
“既然决定借重你,当然得用点心思,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为我做事。”他也懂得使一点手腕来讨好她,让她甘于被利用。
“四爷多虑了。”她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并不相信自己,深怕没有好处,就不会真心帮他,其实自己何尝不也一样怀着戒心?因为少了重生之前那份两小无猜的情谊,他们也只能算是陌生人,缺乏信任也是在所难免。“妾身既然答应帮忙,就会心甘情愿,尽管放心。”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炎承霄虽然迫切需要她的帮助,不过到目前为止还需要再观察,才能确定是否可以完全信任,所以让她住进炎府,希望在相处当中多了解一些对方的为人。
在阿贵的搀扶下,他走出檐廊,慢慢地往花园里走去。
“有一件事我倒是相当好奇,为何你会愿意帮衙门担任验尸这门工作?原以为是有好处可拿,不过问了知府大人,他说你分文未取,所以想听听看你的理由。”
他本能地望向左侧,知道姚氏就走在自己身边,试着去记住她的脚步声,如今看不见,也只能依靠听觉。
睿仙有些不以为然。“难道凡事都得有好处可拿,四爷才会去做吗?”
“既然没有好处,又何必自找麻烦?”炎承霄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大善人,要他平白无故地去帮助别人,得先有个好理由。
她跟着走进亭子。“帮助别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若是那些死者当中有人是不幸遭人杀害,或是有其他冤情,却没人愿意挺身而出替他们伸冤,甚至讨回一个公道的话,他们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瞑目,更别说放心去投胎了。我不过是略尽棉薄之力,做该做的事罢了。”
炎承霄先是探索漆成朱红色的木制栏杆,直到确定掌下这张供人休憩用的长椅安全无虞,这才安心落坐。
“就只是这样?”他从未遇过有哪一个女子拥有像姚氏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在做好事之余,也要负担很大的责任。
“也可以说是为了还愿,因为老天爷完成我的心愿,我自然要遵守承诺。”所以再辛苦,她也不会喊一声累。
他被勾起一丝兴趣。“什么心愿?”
“这是妾身的私事,不便告诉四爷。”睿仙则是在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再说比起活人,妾身更喜欢跟死人打交道。”
“这话倒有意思。”炎承霄低笑一声。“为什么?”
睿仙神情有些恍惚,陷入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当中。“因为死人不会说谎,更不会出卖或陷害别人。”
“难不成有人曾经对你说谎,甚至出卖或陷害过你?”他脑子转得很快,马上猜想到是她的亲身经验。
她垂下眸光。“妾身只是打个比方。”
看不到睿仙的表情,自然无法推断话中的真假,让炎承霄不禁有些烦躁。“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只是不要欺骗我,既然要当我的双眼,从现在开始,无论人事物,都要看个仔仔细细,还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这是当然。”睿仙又想到什么。“对于妾身住进府里的事,四爷是怎么跟家里的人说的?”
“对于几位兄嫂,自然是实话实说,就说在公务上需要借用你的双眼,才会请你住进府里,至于下头的晚辈,和府里的家仆婢女,并不需要知道太多细节,只是多了世伯的女儿这个名义,如此一来,你住在府里也不会显得奇怪。”从小到大,几位兄嫂甚少拒绝自己的请求,如今他眼睛看不见,确实十分不便,而他又指名非姚氏不可,虽然不解,但也不得不同意,不过对方毕竟是个寡妇,兄嫂还特别叮咛,务必要以礼相待才行。
“那就好。”她也不希望用谎话来搪塞。
炎承霄咧嘴一笑。“你在担心什么?是怕他们误会,以为我要你住进府里,是打算收房纳妾?”
“虽然妾身是个寡妇,可并不是随便的女子,当然要问个清楚。”睿仙不喜欢他戏谑的口气,心里有些恼了。
他稍稍收敛起唇角的坏笑,口气正经。“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个随便的女子,否则也不会请你帮忙了。”
睿仙见他说得诚恳,这才释怀。“四爷能这么想,妾身就放心了。”
“你那相公过世多久了?”炎承霄很想多知道一些有关她的事。
她只能继续扯谎,不过也不算是谎言,因为唐祖望在自己的心目中,确实已经死了,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已经有四年了。”
“这么说来,你刚嫁进夫家没多久,他便过世了?”这么年纪轻轻就守寡,还真是令人同情。
“是。”睿仙真希望他别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