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捡起一旁的树枝,也学他原地蹲下作画。
不是解救,而是融入,一家人该是没有隔阂的。
起初兰瑞杰不以为意,却是渐渐地被她的行为吸引。
“你画的是什么?”长得真奇怪。
一条有翅膀的鱼引起兰瑞杰侧目,他动也不动的侧过脸,偷看一眼画在地上很胖很胖的……鱼吧?
他看到鱼尾巴高高翘起。
若不是嘴巴动了一下,发出比幼猫喵呜大不了多少的蚊蚋声音,蒲恩静会以为她听错了,兰家小少爷根本没开口。
不过她也不回应,不发一语的在地上画着画。其实除了刺绣外,她也擅长彩绘,对油画也小有涉猎,一瞧见兰瑞杰令人惊奇的沙画后,她想到了接近他的方式——绘画。
“喂!你到底在画什么,为什么不回答?”
一把泥土丢了过来,差点砸到脸上,蒲恩静还是不理人的学他方才的模样往左移了两步,继续伟大画作。
“你再不说话,我用石头扔你哦!”胀红脸的兰瑞杰很气愤,手里握着鹅卵大小的石子。
“你是谁,我是谁?”她头也不抬,悠哉的作画。
兰瑞杰恼怒的眼中出现不解。“什么意思?”
“人是群体而居,不可能遗世独立,也很难做到,敬茶的那天你见过我,你很清楚我是谁。”她照样不看他,专心一致地完成手边的绘图,仿佛他是微不足道的小沙粒。
“大嫂。”他闷声的一喊,很不甘愿。
她佯装勉为其难地抬头看他一眼。“嗯,我是大嫂,你大哥用八人大轿抬进门的妻子,那你呢?”
兰瑞杰握紧手心的石头松开了,丢到一旁,他又变成哑巴了,理也不理人。
“吃过厚饼酥吗?那是一种来自遥远大海那一边国家特有的饼干,用面粉、麦粉加入酥油,再用旋打到起泡的牛奶混在一块,用指尖边搓边揉……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吃看,你大哥想要我都没给,他馋死了……”
“大哥?”他吃厚酥饼……兰瑞杰想象不出冷着一张俊颜的大哥啃厚饼的模样,他根本不吃饼。
和兰泊宁有三分相似的黑亮眸子透着疑惑,小心且戒备地看着蒲恩静从怀中取出的素青绣帕,洁白手指捏着绣帕一角,轻而缓的掀开一层,然后又再掀一层,露出切成角状的三块栗色……炸饼吗?
看起来像炸过的,可是闻起来没有油味,只有很香的奶味,很像酥饼,但又和他吃过的酥饼不一样。
兰瑞杰不像一般的孩子想吃就拿,他似乎在思考,犹豫自己该不该伸手取食。
“吃呀,反正不吃我等一下也会拿去喂鱼。”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作势要将厚饼酥重新包好,放回怀里。
一见她要收起,兰瑞杰如抢食的花栗鼠,倏地伸出手把包着厚酥饼的绣帕抢走,他只把能吃的甜饼拿走,绣帕则丢弃一旁。
“你喜欢绘画吗?我可以教你。”蒲恩静在地上画了只吐舌喘气的小狗。
生性寡言的兰瑞杰不是那般好亲近,他两眼黑幽幽地看了一阵子,随即一转身地跑开了。
“唉!还是不行,兰家的男人不好收服。”一说完,她自个儿笑起来,兰小弟弟才十岁,哪是男人。
拍了拍裙子,她直起身,眼神略显落寞的看向远方。
第7章(1)
“……来来来,不醉不归,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杯,不喝个痛快不准走,好酒好菜送上来,美人儿呢?非头牌别叫上来丢人现眼,要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才行……快、快去安排,怠慢了贵客你们都别想在这地头上混下去……”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
江苏城外的灯火忽明忽暗,小得几乎看不清,江苏城内的八大胡同挂起大红灯笼,酥胸微露的青楼女子倚门招手,顶着浓妆艳抹的皮相卖笑,以及一夜尽欢的妖娆身子。
满楼红袖招,多少风流事,少年不爱笔墨香,贪恋姑娘一点脂粉味,送往迎来,淫笑声不歇。
“啧!越来越有做大事的派头,瞧你这声吆喝,本府的心都要颤三下。”
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穿着香色绣团蟒纱罗袍,左右两手各戴三只镶宝石的戒指,年约四十出头,身形略胖,肚子微秃,怀里抱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不住的以淫秽眼神看向压着臂膀的丰乳,边看边捏上一把,令女子无力的娇喘,媚眼如丝地倚向他怀里直喘气,娇吟不已。
“那是大人的提拔,小的才有今日的风光,酒不怕喝,尽量,小的给你斟上。”面红齿白的苏晖明直敬酒,红光满面的笑得得意,一双狡猾的眼中满是小人得志的张狂。
“酒喝多了伤身,本府明日还要开堂呢!醉不得、醉不得。”他语带暗示,笑着抚摸指上的宝戒。
闻弦歌,知雅意,座上全是聪明人,温知府的意思有谁不知,他生平只贪一样东西。
“哪来的事儿让大人忙活,在大人英明的扫荡下,江苏是我朝最富裕安和的大城,小的感念大人的大恩大德,不敢忘其恩德,小小心意是小的孝敬你,大人别跟我客气。”苏晖明一招手,两名中年男子抬了一物走过来。
仔细一瞧,是只黄梨木雕花箱子,莲纹箱盖一开,是亮晃晃的大元宝,一锭十两,一排十锭,共有九排上下三层,数一数将近三千两白银,银子底下还压着数张银票。
不多,一万两。
“哎呀!这银饺子真好看,光光滑滑,银质透亮,甚合本府胃口,晖明呀,你是个懂事的,比你那个不思上进的爹强上好几倍。”会做人好,懂得弯腰才有前途。
温道江,江苏知府,本是小小的知县大人,因为善钻营,攀上朝中权贵,因此由七品芝麻官一连升上正五品官员。
他的为人幢……除了贪财没什么好说的,非常怕老婆却又留恋花柳之地,他这个官也是买来的,花了他大半家产,所以他不遗余力的贪,把拿出去的再十倍、百倍的拿回来。
官商勾结算什么,这年头是银子在做人,谁敢搬出银子来砸人就有拿不完的好处,譬如由苏家进贡的……兰锦。
兰锦不是兰家的吗?苏家的是苏锦,不过上下一串通,宫里的贵人哪管你兰锦是谁家的,由谁呈贡便是谁家所有。
靠着和温道江的“交情”,苏晖明以偷来的兰锦技法制作“苏锦”并引进宫中,大受宫里贵人的喜欢,一下子抢走了兰家的风头。
不怕人得知的苏晖明甚至大摇大摆地穿着苏锦所制的衣袍走过兰家绣坊,把挨了一记闷棍的兰泊宁气得大发雷霆,扬言要研制更好的绣锦好扳回一城,将这分羞辱甩回苏晖明脸上。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晖明早已与知府大人温道江同流污,苏、温挂勾仍埋在水面下,知者甚少。
至于喝喝花酒并无不妥,生意人哪个没宴请过地方父母官,就连兰泊宁也不例外,这本是官商文化,不足为奇。
“大人说的是,我爹的脑袋就是不知变通,小的绝不跟他学,一心跟着大人你发财。”走对路是日进斗金,总有他威风的,他要一口气将兰家绣坊踩在脚底。
“哈哈……你这小猴崽仔会拍马屁,拍得好,本府听得甚为欢喜。人哪,不能一条路走到底,要懂得转弯。”真识相,是个值得栽培的好人才,他得向“那位”推荐推荐。
“多谢大人提点!大人有任何困难尽管开口,小的倾家荡产也要为大人赴汤蹈火。”谄媚话不嫌多,他说的顺口又不咬舌,句句动人心。
温道江哈哈大笑。“你是个得人宠的,本府看好你,不过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什么?”苏晖明俯身斟酒,实则是靠近些,好听知府大人的教诲,有些事你知、我知,不能道与外人知。
温知府抚着八字胡,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兰泊宁成亲了,他娶了个绣技精湛的姑娘,在小镇上颇具名气,以一手锦上添花深受瞩目。”
“小门小户的小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不就是绣几朵能见人的花。小的让人去打听过,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姑娘,翻不出什么大浪。”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苏晖明犯了大多数人的通病,瞧不起年幼的小姑娘,先入为主的认为凡是刺绣名家少不得得有数十年刺绣功力,刚拿起针线绣花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作为,顶多绣条帕子。
其实一开始他也有点担心,特意叫人去查了一查,可是一听到年纪就笑了,挥手让手底下的人不用查了,甚至连锦上添花的绣件也不看一眼,随手赏给一名小妾。
他笑兰泊宁是病急乱投医,一心要洗刷耻辱,看到稍有名气的小绣娘就当成宝给娶回家,也不瞧瞧自己的年岁和人家差十岁,都快可以当小绣娘的爹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本府可是提醒你了,日后若出了什么差池得自个儿承担。”他对绣品认识不深,可他家那位夫人却是赞不绝口,直夸那技法不输宫里的苏锦,绣技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