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咱们霍家老太爷并不想将夫人嫁进靖国公府,只是老靖国公爷于老太爷有恩,又几次上门为儿子求娶,并立下契约,老太爷方才点头同意这门亲事。契约中载明国公爷此生不得迎妾纳婢,谁知国公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买下姚苏,养作外室。
“十八年前,夫人怀上第二胎,当时老大夫曾把脉,说道夫人怀的是位千金。
“那年,姚苏比夫人提早一个月产子,她生的是个儿子,谁知国公爷竟异想天开,企图为姚苏的儿子争名分,竟将夫人生的女儿与外室的儿子对调,为担心夫人看出破绽,还坚持把儿子养在老国公夫人膝下。”
“所以,此事老夫人知情?”璟睿寒声问。
“是,老夫人知情,这一瞒就瞒了夫人十八个年头。”
“我那个妹妹呢?”
“姚苏说,那孩子打出生身子就弱,十岁上下得病死了。夫人不信,命我仔细查探,我问遍姚苏的旧邻舍,这才晓得姚苏没把别人的女儿当人看待,动辄打骂,不给吃喝,那孩子身量比一般孩子瘦小,打小多病,后来确实在十岁时生一场病就没了。
“原本老奴还想着息事宁人,欲劝夫人把这件事吞下,但确定小姐死于非命之后,老奴便明白再也无法劝夫人与国公爷继续过日子,此事国公爷做得太过。
“夫人决定将姚苏囚禁起来,打算拿她和国公爷谈判,以庶充嫡是大罪,更何况国公爷还想过让二爷袭爵,这就牵扯到欺君大罪了,若是顾念二爷前途,夫人认为国公爷会同意和离,事情一步步稳稳地进行着,谁也没想到夫人会……夫人会……”说到这里,苏嬷嬷忍不住再度放声大哭。
璟睿深吸气,强忍胸中狂怒。“姚苏人呢?”
“老奴把她关在庄子里,命人严加看管。”
他就想呢,母亲怎会对韩璟华态度丕变,怎么愿意随自己离开靖国公府?
他还想不透,自己怎会有个心量狭窄、资质愚钝的兄弟,原来他并不是……
“苏嬷嬷,你领人去把姚苏提来,我亲自审!”以他的手段,肯定会审出更多秘辛,到时……
璟睿握紧双拳,额间青筋暴露,冷冷一笑,在战事开打之际,皇帝应该很乐意为忠臣“主持公道”。
余敏不喜欢吵架,为保护脆弱的心脏,她习惯不让情绪过于波动,但今天,再温和的母狮也会追杀猎物。
明天,就是送国公夫人出殡的日子了,随着韩蔷被夺爵消息传来的,是皇帝追封霍秋桦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旨意。
一夺爵、一追封,眨父扬母,圣旨下达,圣意昭明。
韩蔷因谋害朝中命官,被打入天牢。
罪证很多,只提这一条,目的是集中焦点,夸大璟睿的伤,并且不打草惊蛇,这是璟睿的主意。
就让金人以为唐儒成事,韩璟睿伤重,性命垂危,这更能激励金人攻打大齐的决心,也为接下来的“快败”、“快退”埋下伏笔——要不是韩璟睿伤重未愈,勉强出征,怎么会战事一开打,不败将军就被金人迅速击溃?
这叫想睡觉就送枕头,他正找不到合理说词呢。
话题绕回来,皇帝为什么留下韩蔷一条性命?很简单,在等璟睿的反应。
璟睿要韩蔷生,韩蔷就会重见天日,他要韩蔷死,韩蔷自然会在牢中自戕,但璟睿却始终不表态。
不表态也是种表态,意思就是:在天牢里好好待着吧,好好反省思过,想清楚自己窝囊的一辈子到底做对过什么?
可谁都没想到,皇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这么明显,韩璟华还傻傻地用板车拉着老国公夫人,带着钱盈盈一起来到睿园。
这时候,刚得到太医允许能够下床的璟睿,他跪不住,只能席地坐在灵堂前,为母亲尽心,而不少朝臣见皇帝表态,都赶在最后一天到睿园祭拜霍秋桦。
因此今日进府的客人众多,忙得余敏和王信团团转。
“糟糕了,二爷带着老夫人在门口闹事。”王婶疾奔到灵堂报信。
璟睿微哂,恐怕不仅仅是闹吧,他们要的……更多。
余敏扶起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站到他身边,维护的态度很清楚。
璟睿与她对视,轻浅一笑,脸上的温柔化不开。
但转过头时,他换了号表情,凝声道:“让他们进来,为娘上一炷香吧。”
这是家丑,璟睿无意在百官面前闹出来,本想睁一眼闭一眼,饶过无知的韩璟华,可这会儿……
是他们终于弄清楚,自己将会飞黄腾达,唯有巴着他,日子才能好过?
可惜,他们怎以为他会傻得错把恶人当亲人?祖母吗?弟弟吗?在母亲去世那天,那层薄弱的关系已经被他们亲手割断。
璟睿的态度激起大家对八卦的高度兴趣,自动自发让出中间那块地儿,打算好好看看这位二爷要怎么个闹法。
不久,韩璟华和钱盈盈一左一右,扶着老国公夫人进门。
老国公夫人脸色蜡黄,看起来很虚弱,韩璟华没什么改变,当中最惊人的是钱盈盈,才多久没见,她整张脸干瘪脸色难看,脸颊凹陷,额间青筋明显,眼下还有着浓浓的黑眼圈,仔细看,颈子还有块掩也掩不住的瘀痕,看来嫁给韩璟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三人进门,暗潮即涌。
韩璟华小心翼翼地觑璟睿一眼。
只见他眼睛深邃幽远,内敛沉静,令人捉摸不透心思,许是受伤的关系,脸色略微苍白,带着许久未见到阳光的憔悴,但他的身子挺拔,不见半分虚弱模样。
大哥的伤痊愈了吗?他没事,是不是皇上就可以放过韩家?
把话在脑中转一圈,不等人开口相询,韩璟华抢先冲到璟睿脚边,重重跪下。
他放声哭喊,“大哥,你救救爹吧,他是咱们的爹,就算有错处,可百善孝为先……”
他表演得异常卖力,哭喊得声嘶力竭,一副天快塌下来,急待蜘蛛人救援的样子。
不过他一松手,被搀扶的老国公夫人突然失去倚靠,钱盈盈那身子板儿根本支撑不住,两人“哎呀”一声,双双摔倒在地。
余敏淡笑,走过去将老国公夫人扶起,安排了张椅子请老夫人坐下歇息。
老国公夫人入座后,余敏走到璟睿身边,揶揄道:“二爷口口声声孝道,怎么一进来就把老夫人给摔了,要是摔出个好歹,岂不是二爷不孝?”
她说完有人掩口而笑,碎声评论起韩璟华。
韩璟华怔住,他还想着,一家人摔成一团,那场景说有多催泪就有多催泪,大家肯定会同情他们。
这想法倒是没错,要怪只能怪他的演技不精,演得太过夸张做作,更重要的是,哭上老半天却连颗眼泪都逼不出来,应该事先在眼皮上抹生姜的,这样才有足够的戏剧张力。
可这会儿他又不能缩回去,只好死死抱住璟睿的大腿说:“哥,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你饶了爹,放爹出天牢好不?”
璟睿冷冽了神色,却不开口说话。
“二爷,你轻点儿,我们家爷被你那个爹命人打伤腿,伤还没好齐全呢,要是伤上加伤怎么办?皇上心急着呐,急着让爷把伤给养好,替朝廷办事,你这样……沈太医,您得在皇帝跟前替我们分辩,不是下人伺候不周,实在是韩二爷心存报复。”
心存报复?这话太重,韩璟华急忙松手,趁隙瞪余敏一眼,接连退开两步,换成“磕头式”,一面哭一面说。
“大哥别恨父亲吧,要恨就恨弟弟,父亲偏心,从小偏疼我,让哥哥心里不舒坦,又碰上娘病重……也是爹误信贱婢谗言,以为哥哥逼奸她们,这才……这才下手重了些。”
韩璟华轻飘飘几句话,就把所有的事全归到“长辈偏心”上头。
意思是璟睿心量狭窄,容不得长辈偏爱?意思是他为人好色,逼奸下人这种事贱婢随门栽赃,当爹的无法不信?
余敏气疯了,她真的不是爱出头的人,可这会儿她要是不拓韩璟华几巴掌,太对不起自己。
第十三章 不堪的真相(2)
听见韩璟华的话,璟睿确实有些窝火,可那股子火气在发现余敏愤怒的神情之后,歇息了。
有人心疼的感觉,很好。
难道整件事,韩璟华都不知情吗?不,他只是算准璟睿会为着保全面子,牺牲母亲。
但他错了。
过去他任由父亲在外头造自己的谣,他不说不反驳,不是因为面子问题,而是因为母亲还在靖国公府,祖母和父亲的态度会影响母亲的日子,所以他选择隐忍,如今母亲已经不在,那群名为“亲人”的亲人中,没有一个值得他继续隐忍。
他偏过头,柔声问:“小鱼,有话想说?”
璟睿眼底满满的都是宠溺,那眼光看得钱盈盈暗恨不已,她才是应该这样被对待的女人。
看着两人眉目传情,钱盈盈想起进入睿园后的每件事,想起自己被韩璟睿的无视鄙夷,想起他对余敏的宠爱,想起自己取代余敏遭受韩璟华的污辱……每想起一件,都让她更憎恨余敏,为什么她就那么幸运?为什么她有资格掠夺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