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初夏,午后凉风掠过树梢,明灿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梁宛儿躺在软榻上,慵懒的眯着眼,透过敞开的窗子,注视着院子里那株绿荫成冠的凤凰木上那几只在枝桠间嬉戏的雀鸟,她嘴角微微弯起,带着一抹闲适的笑意。
想起什么,她站起身,赤着莲足,摆动双手,脚步轻盈的随意起舞,她没学过舞,十分随兴的想怎么跳就怎么跳。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嘴里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脸上漾开暖暖的笑容,如同初夏的阳光一样灿烂。
两名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婢女领着四名身着翠绿色衫裙的婢女走过来,瞅见她脸上那欢愉的笑靥,走在前头的两人狐疑的面面相觑。
两人心中都很纳闷,六日前小姐仍是满脸愁容、抑郁寡欢,甚至想不开的自戕,谁知道被救起后,除了刚开始那一、两日,小姐有些浑浑噩噩、记不清事情,接下来几日,她便彷佛想通了一切,一扫先前的阴郁之色,整个人逐渐开朗起来。
对于这样的转变,小姐对夫人说她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故而想开了很多,往后也会更加爱惜性命,不会再轻易伤害自个儿。
小姐能这么想,最高兴的莫过于夫人,这些年来,夫人没少为小姐担心,尤其在一年前,小姐被祈王世子钟日章退了亲后,小姐伤心欲绝,几乎日日以泪洗面,足不出户,夫人为此是又怒又愁。
偏生他们梁府又惹不起祈王府,虽说梁家老爷在朝中也是个一品大员,可哪里比得上祈王的地位来得尊贵。
这祈王可是当今皇上的皇叔,祈王世子与皇上是堂兄弟,太后与祈王妃还是嫡亲姊妹,可说是亲上加亲,而且两人从小便是一块长大的,据说彼此的感情十分亲厚。
因此对于世子不想迎娶小姐为妻,退了婚事,另娶伍家千金,这等屈辱,梁府也只能默默吞忍下去。
可谁知道世子才成亲半多年,世子妃居然病逝了,而且就在几个月前,世子出门在外出时,竟遭了意外,身受重伤,祈王妃为了替世子冲喜,这才又重提了这门亲事,想让小姐嫁过去。
翠眉撇着唇心忖,这祈王府也委实欺人太甚,想当初世子嫌弃小姐,不顾她和梁府的脸面,硬是退了这门婚事,让梁家和小姐遭人耻笑,这会儿世子遭了难,这才又想起小姐,想让她嫁过去冲喜,也难怪小姐先前会如此悲怒的想自缢。
不过她再瞧见小姐那副珠圆玉润的体态,和脸颊左侧那块红色胎记,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着也怨不得世子要嫌弃小姐,他先前娶的那位伍家小姐可是京城里的大美人,相比起小姐的模样,简直是云泥之别。
瞧见几名婢女走过来,梁宛儿停了下来。
翠眉将手里捧着的茶水和点心摆在一张红木雕花茶几上,那张清秀的脸庞带着笑意,朝梁宛儿说道:“小姐,今儿个厨房做的点心是绿云糕和蜜渍香芋,茶水是柚子蜜茶。”
另一名侍婢绿娥挥手让跟在身后的四名婢女,将她们带来的衣物、头饰先送进内室,接着才出声请示,“小姐,成亲用的吉服和凤冠发饰都送来了,您是要先试穿,还是要先用茶点?”
她与翠眉是小姐的贴身侍婢,平时她服侍小姐梳妆更衣之事,翠眉则负责伺候吃食茶水。
梁宛儿看向茶几上的点心,笑道:“这点心看起来似乎很好吃,我刚好有点饿,先吃再试穿吧。”说完,她便抬手拈起一块绿云糕送进嘴里,发现是用绿豆做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味道十分的好,接连吃了三块,她再夹起一块蜜渍香芋,那滋味绵密松软,又带着蜂蜜的甜香,让她忍不住吃了数块。
翠眉递给她一杯柚子蜜茶,她饮了一口,齿颊之间充满着柚子和蜂蜜的香气,忍不住心忖,古代就是这点好,食物里没有现代那么多的化学添加物,吃到的都是原汁原味。
但更棒的是,她终于又再拥有了一副能自由行走的健康身体。
三年前,她发生车祸,全身瘫痪在床上,整个人和灵魂都被困在那张小小的床铺之上,哪里都去不了,生活日常的一切都要仰赖她的家人,就连自行如厕都做不到,每次她母亲为她清理身子时,她几乎羞愧得想死。
活到二十八岁了,还得让母亲为她那样操劳,看着母亲在短短几年内头发几乎全白了,她既心疼又内疚,她不愿再拖着这样残疾破败的身子连累母亲和家人。
也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日日夜夜的祈祷,不久前竟然让她感染了肺炎,安排她的生命就此停留在二十八岁的生日那天。
离开前,母亲不舍的紧抓着她的手,她微笑的对母亲说:“妈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接着,心中充满了平静的阖上双眼。
她以前曾想像过人死之后灵魂的归处,许是佛教所说的西方净土,也可能是基督教所说的天堂,或者是民间传说中的地狱。
唯独没有想到,她没去天堂,也没到地狱,却来到了一个遥远而未知的古代世界里,成为了梁家的嫡女梁宛儿,而这名字竟与她前生相同,她猜测会不会是因此,她才会来到这个世界,顶替已自缢的原身而活。
虽然这梁宛儿脸上有胎记,身材又胖,但她不在乎,时隔三年,她又能再次以自己双脚行走,这就足够她感恩了。
在经历过那三年瘫痪痛苦不堪的日子,她无比珍惜这得之不易的机会,不管她被送来这里是什么原因,她都会带着感激与快乐去度过每一天。
即便刚来这里不久就要嫁人,而且还是要嫁给一个曾经嫌弃她而退婚的人,但既然无力扭转改变这样的命运,那她会去接受它、面对它,然后处理好它。
况且只是嫁人而已,在经历过那三年的折磨后,现在不管什么是事,在梁宛儿看来,都没什么大不了,再大的苦难,都不会比她瘫痪那段时间还难熬。
用了点心和茶水,梁宛儿朝绿娥招手,用着还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走吧,去试衣服。”
因为先前原身自缢时勒住喉咙,到现在她颈子上的瘀血还未完全消散,嗓音变得很沙哑,所幸已在渐渐恢复中,又在服了几帖药后,这两天她说话时喉咙已不再如当初痛得犹如刀割火燎。
绿娥领着四名丫鬟进了内室,服侍梁宛儿穿上那袭绣工繁复华丽的喜服。
这套喜服比她所想的还要厚重又不透气,此时天气已渐热,她现在就热得直冒汗了,思及一个多月后出嫁那时还会更热,她忍不住说道:“这衣服穿着好闷,我怕我出嫁那天会热昏过去。”
绿娥神情严肃的劝告,“小姐,吉服都是这样的,且出阁是终身大事,再热也得忍一忍,忍过这一天就好了。”
一旁的翠眉听见,笑着表示,“是呀,小姐,若您怕热,要不那天奴婢悄悄拿些冰块给您藏在衣裳里,您就不热了。”
绿娥低斥了声,“胡闹,万一弄湿了吉服怎么办?”
梁宛儿觉得翠眉这主意很好,附和道:“用东西包着就不会弄湿了。”她可不想真穿着这一身厚重的衣裳把自己给热昏了。
翠眉想了想说道:“要不就用油纸包着吧。”
油纸?梁宛儿不知那是什么,不过听起来似乎能防湿,便赶紧在绿娥出声阻止前点头,“好,那就用油纸包着。”
几天相处下来,她多少看得出她这两个贴身婢女的个性,翠眉性子随和圆滑,而绿娥则较严肃谨慎。
绿娥瞥见她此时额上布满了细汗,似乎热得慌,也没再反对,见这身吉服很合身,似乎没有什么需要修改之处,便与几名婢女替她脱下喜服,换上原先那件水蓝色的夏衫。
接着她掏出手绢为梁宛儿拭去额上的细汗,重新替她挽了个发髻,试戴凤冠和当日要佩戴的发饰。
翠眉在一旁看了说道:“小姐这么妆扮起来真美。”
梁宛儿看着铜镜里的那张珠圆玉润的脸庞,怀疑她称赞的其实是她发上所簪的那些看起来华丽精致的首饰,因为她这张脸实在称不上美。
她将目光转投向脸颊左侧的那块胎记,其实那块胎记并不大,但也不算小,差不多有两指宽,略略沉吟,她向绿娥讨要了些古代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试用了几种之后,便选了几款合适的在那块红斑旁涂涂抹抹。
见状,翠眉与绿娥相视一眼,默默看着,没有出声。服侍小姐这么多年,她们自然比然谁都清楚,小姐脸上那块胎记,让她从小到大不知遭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和欺辱,也因容貌的缘故,小姐自幼就十分自卑,更不肯轻易出门见人,纵使见了人,也习惯的低垂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