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还一脸报喜的表情,一副“夫人终于待见六奶奶了,真是恭喜”的样子,但说实话,杜雨胜还真不想去。
在杜家时,她也被召去几次那种场合,永远都是长辈发表谬论,晚辈说着违心之论,一顿饭下来,没吃饱就算了,还精神紧绷得得泡澡加按摩才能解除,有时候还会作恶梦,搬到翡翠斋之后,她还以为永远不用再演那种场面戏,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安慰自己,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媳妇装一天样,她去!
因为是家宴,倒不好意思随便穿了,又让暖春跟凉夏给她换了衣服,她爱的棉布衣换成丝绸,裙子是一条百鸟朝凤,首饰虽然不爱,但不戴也不行,毕竟是六奶奶,好歹要有些样子,婆婆跟嫂子是不会说什么,但侍妾们可是睁着眼睛看,翡翠斋的嬷嬷说,这几日总有小丫头在门口张望,还见过二房的姨娘,以及三房的庶姑娘,大抵是听了她在碧玉别院发落江姨娘之事,好奇想来瞧瞧。
杜雨胜对争宠没兴趣,但是,威严还是要立一下的,告诉她们六奶奶跟姨娘之间的差距,免得哪天她们从看看变成敲门,那样她很麻烦,招待也不是,不招待也不是,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从身分上拉远距离,让她们不敢上门。
眉粉,胭脂,看看铜镜,自己也觉得颇满意。
暖春立刻赞美,“小姐真好看。”
“那是当然。”镜中的自己才十八岁呢,青春正好,何况她这两年还挺养尊处优,天天炖燕窝,自然把自己养得白白又美美。
“小姐想好要戴什么首饰了吗?”
“把我那支琉璃火凤钗拿出来,金丝琥珀耳环,东珠手镅,就这样吧。”
“三样会不会太少了?”凉夏提醒她,“那场合虽然是家宴,可各房姨娘都会去的。”
杜雨胜看了看铜镜,“侍妾们就算没看首饰的眼力,但至少会有看主母的眼力,嫂子们要是看不出琉璃火凤钗的价值,那就真的没救了,我就算戴了金色头盆也没用。”
杜家的家宴通常就是女人们展示自己有多受宠的场合,姨娘会把好的东西全穿戴在身上,想跟其他姨娘比一比,小姐们也是如此,嫡女要气势,但庶女也未必肯被压,而一场好戏中,主母自然也不能缺席,主母的打扮要是盛重不起来,那通常就是丈夫离心,对主母来说是很丢脸的事情,当然另一方面,也种下了姨娘造次的原因。
想来,华家也差不多会是这样。
杜雨胜不在乎丢脸与否,但她不希望有人造次,所以她得把好家伙都穿戴在身上,以告诉诸女子,敝人不是好惹的,别乱来。
装备妥当后,觉得时间还有点早,便拿了调香书到院子的凉亭坐下,又吩咐小厨房做一些点心上来,家宴冗长,无聊,又不能开怀吃,所以她还是先来一碗肉羹比较实在。
木香,水莲香,清竹,牡丹,醉梦香……
凉夏咦的一声,小声道,“六爷来了。”
杜雨胜把书放下,从垂花门走进来的,还真是她夫君哎,说来,这还是华定月第一次到翡翠斋。
凉夏早识趣的退下了——华定月在碧玉别院对她的态度,已经完全收服凉夏,回到翡翠斋后,她三不五时就会说,“六爷人真好,小姐您真不考虑考虑吗”,而当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已经把姑爷认定为可托付之人,接下来会做的,就是制造机会。
看着男人朝她走过来,杜雨胜又在心中默念,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媳妇装一天样,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媳妇装一天样,吸气,微笑……
“夫君有话请人来传就好,不用亲自过来,脚伤才愈,得多休息。”
“今日家宴自然是得亲自过来接夫人。”男人一个示意,跟着过来的小厮立刻打开篮子,从里面取出几碟点心放在桌子上,又迅速退到亭子外。
“家宴顾说话,不顾饱,夫人先用些点心吧。”
杜雨胜原本想推辞,但看到点心的瞬间,动摇了,美人糕,水晶桃花冻,玫瑰饼,三种都是她爱吃的。
“多谢夫君。”
翡翠斋有两个厨娘,一般膳食都做得很好,但点心方面就不太行,她又不想去大厨房吩咐,也因此虽然是喜爱的东西,但其实也不常出现在翡翠斋,华定月居然一点就是三项她喜欢的吃食,杜雨胜一边吃一边想,大概是凉夏那丫头说的,晚上回来要说说她才行。
设席之地在后院的桃花林里。
由于是家宴,因此侍妾跟庶子女们也都能出席,轻轻松松就坐满六张桌子。
杜雨胜明显感觉到,自己出现的时候,有稍微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除了六房的姨娘们,府里见过她的大概只有蓝氏,小刘氏,江氏,其他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呢,她的身分也很好猜,因为毕竟她就跟在华定月旁边。
家聚,故不用男女分席,身为正妻,杜雨胜与华定月,华定疆与小刘氏,华定齐与江氏,华定海与许氏,四兄弟同席,主位当然是一家之主华晁与正妻蓝氏。
每个院子都有姨娘站在后面替男人跟正妻布菜,陆姨娘还大着肚子,苏姨娘的儿子还小,于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就是江姨娘,真是,最不想遇到的偏偏又遇到了,可以的话她还真想换个小丫头上来,可如果她真这样做,江姨娘大概又要哭了,她真的好会哭,交手两次,没有一次不哭。
杜雨胜只能告诉自己,装没事,振作点。
随意吃了几道,男人便开始说起朝廷局势,边疆局势,京城局势等等,女人完全插不上话的问题——杜雨胜真是忍不住喔耶,太好了,让这些男人继续滔滔不绝下去吧,这样就不会有人找她说话,她只要端坐微笑就没事了,虽然说,她一直觉得背后眼光很不友善……
“怎么?”华定月小声问她,“累了?”
“没有。”
“还是闷了?”
“不会。”想想又补上,“其实,我还怕没人说话呢。”
安静下来大概就是闲聊,但她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院子的女主人们说话,肯定免不了说起娘家的谁谁谁,或者院子里的谁谁谁,可她已经没娘家人了,也不管桑落院,根本不知道要说啥。
“不想回答笑笑就算了。”
“那是你啊,我不能那样。”她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好歹蓝氏跟小刘氏都对她不错,她怎么能说出让她们觉得头痛的话呢,大户人家最喜欢和乐融融的,所以若是女子们开始社交,她得入境随俗,和乐融融一番才行。
“六弟妹是第一次跟公婆吃饭吧?”
来了,杜雨胜打起精神。
说话的是江氏,“都是一家人,总是待在裴翠斋也不好,以后还是要常常出来,我们妯娌亲近亲近。”
杜雨胜正想回答,却没想到有人抢在她前面,“二嫂真是的,六弟妹在翡翠斋日子哪里不好了,不用早起伺候,月银却一点也不少,好得很呢。”
杜雨胜满脸斜线。
讲话的是三房许氏,而在后面伺候的三房姨娘见主母这样说,立刻跟上,“是啊,我听说六奶奶生意发达得很,江南饭馆就开了好几家,最近又再买其他铺子,只怕数银子都要数累了,三奶奶您说是不是喔?”
杜雨胜已经不想辩解,低头喝茶。
许氏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对手完全没有反击,她却还在发射炮火,“不过短短一年,名下便有了好几间铺子,日进斗金,那琉璃火凤钗听说是西磷皇室赏赐之物,六弟妹居然也能弄到手,真是好手段,真不愧是江南杜家的女孩儿,要不是出身商人世家,就算有那个本钱,也没那个本事是不是,说来说去,嫂嫂还真羡慕你呢,毕竟不是什么名门千金,也不懂太多规矩,出出入入自然没那样多忌讳——”
“江姨娘。”华定月突然出声。
被点到名的江姨娘有些受宠若惊,“是。”
“这两天有空抄几部佛经去给三奶奶,我怕她口业造多了,要生病,娘的大寿快到了,这时候有人生病太晦气。”
“金刚经可以吗?”
“你看看什么经文专门抵造口业的就行。”
“是。”
杜雨胜快笑破肚皮,但又不能形于色,只能拚命掐自己大腿,忍住别笑出来。
许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继续也不是,但如果这样就停住,未免又太失面子,院子里的姨娘都在,她怎么也丢不起这个脸。
“六叔怎么这样说话,我也是看六弟妹老是在外抛头露面,怕坏了规矩,才想提醒她一声。”
华定月转向蓝氏,“娘,有人想管您儿子,您不说说她?”
华定月一出生便由蓝氏抚养,蓝氏都已经三十几岁的时候,身边又突然多出个小娃娃,因此对他十分疼爱,小孩子从小便喊娘,没人纠正过他,就这样一路喊到大,一样是庶出,华定齐与华定海称蓝氏为母亲,而华定月却是喊娘,亲疏不言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