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娘,你给她说了那个老得足以当她爷爷的周员外?!”周员外贪财好色,如今都六十有三了还广纳妻妾。
朱氏瞪了多话的女儿一眼,要她少说两句,这门婚事绝不能黄了。“虽说是妾,可周员外家大业大,家财万贯,以你的姿色不难讨他的欢心,只要你把他哄开心了,他还不是如珍如宝的待你,任你予取予求。”
说白了,其实她是巴望再借着叶照容狠捞一笔,赚取那笔聘金好买地、买庄子给自家女儿添妆。
“大伯母,我当作没听见你今日说的这番话,你也不用再劝我了,不论是谁我都不嫁,我只等着四郎哥哥。”叶照容表情认真且执着,她一拗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动。
朱氏一听,恼了。“不要给你脸不要脸,我是看在已逝的婆母面子上才好声好气的跟你说,你还拿乔啦?!总之,你愿意嫁也得嫁,不愿嫁也得嫁,我们和对方说好也收了聘金,择日就抬你过门。”
给她台阶下还拿乔,真当自个儿是陆家媳妇吗,非要赖在陆家不走,丢脸!
“大伯母,你怎能擅自决定?!我是三房的媳妇,你不可以自作主张将我许配给人。”叶照容顿时惊惶失措,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住的是我们大房的屋子,这么多年来也是我们大房、二房养着你,论辈分我也是你的长辈,长辈说话你不得拒绝。”朱氏狠心的断人后路,以长辈之势威逼。
“你……我……不行……”晶莹似露珠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一颗颗自粉颊滑落,滴滴烫人。
“下个月初七是吉时,你准备准备。别忘了,你还有锦绣绣庄要的十七幅绣件得赶紧绣出来,在你出阁前交给我,一件也不能少,知道了没?”那几幅绣品至少能让她再多赚进一小笔。
逼人出嫁不说,临了还要压榨人家一番,朱氏的心够黑了,连叶照容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也不放过。
只是,叶照容也不是个傻子,哪那么简单便乖乖妥协。
第3章(2)
当晚,夜深人静时分,所有人都睡着了,最偏间的小屋悄悄拉开屋门,一道人影自门后探出头,左瞧右瞧见四下无人才跨出门坎,露出小巧的绣花鞋,趁没人注意时揣着小包袱便从后门溜出。
一路上她丝毫不敢回头看,埋头往出村的唯一一条道路走去。
这个人正是抵死不嫁的叶照容,她的包袱里只有两件换洗衣物以及几双亲缝的鞋袜,因为时间紧急,她没有多带别的东西,上了路也不知能去哪,索性凭着一股傻劲,决定上京找她的未婚夫婿陆四郎。
可是,去京城的路要走哪一条呀?
由于摸黑走路,一路上她跌了好几跤,乌黑如瀑的发丝乱了,引人蠢蠢欲动的容貌沾上沙子和泥土,好好的一双绣花鞋也因踩进泥坑而脏了,这身狼狈样着实掩去了她如花初绽的娇颜。
从外观看来她实在是惨到不行,所幸这模样也帮了她大忙,任谁瞧了都不会动歪脑筋,只想远离她。
但是人倒霉,喝凉水也会呛到,她竟因一时走得急,忘了腰带里缝了自个儿省吃俭用存的三两碎银,只顾着饿肚子赶路,想早一点到达京城好找到她的四郎哥哥。
人笨没药医,打小饿习惯的她以为只喝水不吃饭也能挺得住,哪知在前往京城的官道上,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整个人四肢无力、头晕目眩,连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
蓦地,眼前一黑,她已经倒在了路旁。
“喝——前面躺了一个人。”车夫是个年轻小伙子,驾车时眼尖的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女子倒在路边,连忙禀报。
“是什么人?”
“一个女的。”
“长得漂亮还是长得丑?”马车内传出一道娇软声音,柔得宛如黄莺出谷,清软娇媚。
“花掌柜的,你救人还分美丑呀?”车夫忍不住摇头。
“你也不想想看我做的是什么生意,开门迎客卖笑,若是丑得吓人吓着了我,谁给我收惊费?”咯咯娇笑声又起,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也觉得柔媚得很。
她开妓院,是牡丹楼的老鸨。车夫在心里言道。
“罢了,罢了,把人带上车吧。谁教我心肠好,慈悲为怀,见不得别人受苦,是个广渡众生的活菩萨呢,她遇到我是她福泽深厚。”反正就算她不找麻烦,麻烦也总是找上她,多救一个人不算什么。
还活菩萨呢!车夫闻言,嘴角抽得厉害。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名动京城的牡丹楼外有这么一首诗,这也是牡丹楼命名的由来,牡丹楼只做贵族生意,来往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京城勋贵,身分地位不够的人是进不了牡丹楼,若敢混进来包准一棒子打出去。
经营牡丹楼的老鸨名叫花绛,年龄不详,由外表看来二十五、六岁,为人强悍,手段圆滑,妖娆的姿容下有着不下男子的强势,有人说她骨子里流的是铁不是血,傲骨刚硬。
她做的虽是花楼生意,却从不逼良为娼,只收留自愿卖身的女子,再亲身调教一番打造出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花魁娘子,在她手底下,有无数足以令男人欲死欲生的迷人花娘。
她唯一的怪癖是不许喊她花嬷嬷,她觉得太低俗了,不符合她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因此坚持所有人要喊声花掌柜的,否则她可要翻脸了。
“好了没,花想容,瞧瞧你的妆容又乱了,南珠颤枝金步摇插错了位置,说了几次要往后压紧,让垂珠和流苏柔顺的贴在发鬓,这样轻摇首时华光流苏垂落才能营造娇弱的风姿。”
“哎呀,你的脚步又踩错了,是步步生莲、摇曳生姿,不是低头逮耗子,手忙脚乱。”
“花姊,你扯痛我的头发了。”好痛,她是在拔头发吧!绾发绾得她头皮生疼,整张脸都往上提了。
“别动,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明明是娇滴滴的美人儿,眼不挑也媚,唇不点也朱,那眼儿往上一勾,多撩人呀!怎么就偏偏生在你这个身在宝山不知宝的蠢货身上,真是让人捶心肝呀!”这身好皮囊多难得,偏生遇上个直心眼的傻大姊。
美人懒梳妆,对镜孤影盼,罗衣欲换香添溢。
“花、花姊,你说什么挑呀媚的,我听不懂,只求你饶了我这一头三千烦恼丝吧,你拉太紧了,我都绷得难受。”咳咳!这水粉要上多浓呀,呛得人发晕。
换上一身蜜金色半臂衫,底下穿着海棠色石榴裙,腰上是翡翠色水云纹缀银珠腰束,一根蝴蝶戏花压钿斜插入乌丝,菱花铜镜中映出绝美姿容。
这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长相,减一分太淡,增一分太浓,娉婷多娇,即使只是轻轻扬唇一笑也足以魅惑众生,不需费心勾引,媚骨天生,打骨子里便散发出万般娇媚。
可是一看到她那双孩子似的纯真眼眸,什么火都灭得一干二净了。怒火、欲火、干柴烈火……饶是火焰冲天似燎空,也全在那一泓平静的翦翦秋水瞳眸中沉淀下来。
花名花想容的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出色,不过一双眼儿亮了些,眉不画而黛,不染胭脂的唇瓣丰润殷红,肤质柔腻泛着珍珠光泽,暗暗有股馥郁的体香。
这些都是她打小就有的呀!即使在生活最困苦的那几年,她的手因做活而变得粗糙,其它皆没什么改变,五官“端正”的与常人无异,从没人赞她生得好,只偶尔会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瞧。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感觉非常陌生,完全不像她,唇色太红、柳眉太细,面颊上原有的淡淡嫩红被一层厚厚白粉遮盖,眼尾画得太长,活似戏文中的人,既泼辣又勾人。
说实在的,这不是她想要的,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很不习惯自己今时今日的转变却又莫可奈何。
三个月前从小村落逃婚的叶照容昏倒在路边,路过的牡丹楼老鸨花绛见状便好心的救了她,为她请来了大夫医治才知是饿昏的,花绛好笑又好气的给她一大碗淋了肉汁的白饭,一碗饭下肚后,她就好转了。
而后花绛得知她欲上京寻亲,偏生身上的几两银子不知在昏倒时被谁摸走了,一穷二白的叶照容孤伶伶的一个人,要是没人看顾着,不晓得会被卖到什么肮脏的地方去。
面冷心热的花绛出于怜悯心收留了叶照容,想说多个烧柴的粗使丫头也好,多个人罢了,她还养得起。
谁知洗去一身尘垢后,花绛才发现原来的想法行不通,这是一颗蒙尘明珠,走到哪都引人注目,待在厨房太屈就了,没有合适的身分搭衬着,一个小小的粗使丫头,没人看着,迟早还是会被那些臭男人玷辱。
于是在花绛的调教下,叶照容成了牡丹楼唱曲清倌,她嗓音优美,清婉似黄莺出谷,且唱功甚佳。她卖艺不卖身,从不单独见客,刻意画浓的妆容遮去她原本的丽色,虽然艳丽却带着俗气,藉以降低他人对她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