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走,那里的树下有个足够两人藏身的树洞。”他在树上观察了好一会,才发现这个隐身的好地方。
“你是指树底下生满藤蔓的那个小洞吗?”他很怀疑那里能藏两个人,那个洞口明明很小。
“是的。”少年气力渐失,只能靠着他。
见他面白如纸,几无血色的模样,陆四郎没心思再犹豫,一咬牙,“头放低,我扶你进去。”
赌一把吧!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好人有好报,他今日豁出去救人,总该有点好运气吧。
两人刚一弯腰,进入狭小的树洞内坐定,又把树藤拨到洞口遮掩不久,不远处的脚步声便纷纷逼近就停在树前,透过树藤空隙隐约可见暗青色的黑缎面云靴交错而过,一把银晃晃大刀垂放着,刀尖犹滴着血。
“找到了没?”一道低沉的嗓音问道。
“没瞧见。”
“怎么会被他逃过一劫,那小子只带了几名侍卫,应该逃不远,快把人找回来,否则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消。”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男人年约四十岁出头,长了一双三角眼,看人的神情像条阴寒入骨的毒蛇。
“厂公,属下们明明已经将他绑起来了,不料仍被他逃脱,是否有我方不知的暗卫在保护他?”
“呵呵,天底下还有比西厂更消息灵通的地方吗?咱家都亲自出马了,若还能让人跑掉,你说咱家这张脸要往哪里搁。”男子发出怪异的笑声。
“厂公,不是你出手太慢,而是二……太过狡猾了,假装昏迷骗过属下等,这才疏于防备让他趁机逃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伤在身,虚软无力的人还有余力割断缚绑的绳子,自里外三层的看管下逃出。
“哼!的确有够滑溜的,难怪令那位主子忌惮三分,他……唔!有人来了。”
他眉头一蹙。
“有人?”他没听见呀!
“小平子,去瞧瞧是谁来了。”
“是的,厂公。”小平子足下一点,飞快的离去,不到半盏茶功夫又见到他凌空现身。“启禀厂公,是林公公和赵公公,他们是负责采买新人入宫的公公。”
“嗯!知道了,先避开,不要与之接触。”他们私下出宫一事越少人知情越好,以免节外生枝。
“那二……不追了吗?”主子的怒火十分可怕,差事办差了,掉地的头颅可不只一、两颗。
“这事咱家自会向主子禀明,你们都散了吧。”无功而返,这对他而言是极大的羞辱。
“是的,厂公,属下等告退。”面无表情的数道人影眨眼间便消失无踪,彷佛他们不曾出现。
众人离去后,独留身穿鸦青色绣五蝠流云纹衣袍的男子在原地,他一动也不动,像是入定的石头,品味着山水秀丽,微风轻拂他微显银白的头发,扬起他束发的月白罗锦带。
蓦地,一股杀气席卷而来。
没人看到他怎么出手的,下一瞬间,他手上那柄三尺软剑沾上血。
“呵呵呵,原来是咱家多想了,以为闻到了血腥味,没想到是只遭兽夹伤了后腿的兔子。”他轻哼一声。
剑一抽,一只体型硕大的灰兔从藤蔓中滚出,后脚抽搐两下后便死了,左后腿尚夹着一只巴掌大的捕兽夹。
“小子,算你逃得快,下回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低声一笑,收剑入鞘,转身走向林子深处。
直到他人走远了,躲在树洞里的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仍是不敢动弹,背后的衣服全湿透了。
那只兔子离他们很近,就在方寸而已,也许树洞本是它的窝,因为受了伤欲返窝疗伤,没想到阴错阳差的反而救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两个人活命的机会。
若是剑再偏一寸,刺中的便是锦衣少年的胸口,以剑身的锋利,他怕是难逃出生天。
“呼!差一点我就陪你送死了。”轻吁了一口气,惊魂未定的陆四郎挪动僵硬的四肢,拍拍胸口。
“我欠你一命,记住这个人情,必还。”他不轻易许诺,有恩必报。
“咦,你要走了?”看他艰难的起身,好人做到底的陆四郎将他扶出树洞坐,让少年坐在地面突起的树根上。
“为防那些人去而复返,我必须尽快离开。”刘老贼太阴险了,他赌不起这可能性。
“好吧,那你小心点,我也要逃了。”在天黑前总要找个安全的落脚处,林子里野兽多,太危险了。
“你姓什么,叫什么?”锦衣少年目光温和。
“我叫陆四郎,你呢?”他反问。,
“我姓齐,你……我的人来接我了,我得走了。”陆四郎,他记下了。
说话间,数名玄衣人蓦然从天而降,先行了跪拜礼,继而恭谨的迎走锦衣少年,行动快而敏捷,毫不拖延。
“我也走了,各自保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陆四郎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乱救人了,太惊险了,小命差一点断送在这里。
“你想走到哪里去呀!臭小子!”
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突然出声,陆四郎当场一愣,吓得睁大眼。
“你、你们怎么追得上我……”他惊讶的面色灰白,观察着四周地形又想逃。
“你再跑就打断你的腿,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林公公一把捉住他单薄的肩膀,五指紧扣。
“我、我要回家,我不跟你走。”陆四郎惊慌的挣扎,身体使劲地扭动。
“由不得你,你家里人已经收了两百两银子,银货两讫。”他手一出力,陆四郎立即瘫软无力。
“我也不怕告诉你,你是进宫当公公的,这辈子别指望回家,等你那话儿被切了,便会断了念……”只有死人才出得了宫门。
“什么?!”陆四郎倏地面无血色,眼神颓败。
第3章(1)
“瞧瞧你绣的是什么东西,牡丹不像牡丹,海棠不像海棠,红红绿绿的挤成一团,平白浪费上好的绣线。哼,你这个吃白食的真不要脸,怎么也赶不走,非要赖在我们陆家浪费钱。”
一根细细的柳条挥下,手持银头绣花针的雪白小手来不及缩回,当即被柳条打中,一条刺目的红痕霎时从白皙的手背上浮现。
这不是一只大家闺秀的手,肤色白皙却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痕,掌心满是细细薄茧还有烫伤的痕迹。
“我……我没见过牡丹,我绣的是鸳鸯,咱们村子里的人都说我绣鸳鸯最传神了,还可以卖钱。”她也喜欢一针一线绣鸳鸯,绣出缕缕情丝,思念着远在他乡见不着面的人儿。
“哼!人家随便说说你也信,要不是看在陆家的分上,谁会理会你这个没人不要的童养媳。”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罗裙的姑娘约十六、七岁,模样秀丽,五官鲜明,发上簪了根菊花簪,小小的菊花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看来家境不错。
在封闭的小村落里,这样的容貌的确是引人注目,早该嫁人为妻,生几个胖娃娃,过上夫家怜、丈夫宠的好日子,一家和乐快活无比。
可惜陆喜儿偏偏嫁不出去,并不是她不想嫁,而是她凡事都想跟眼前的小姑娘比,想胜过对方几分。
坏就坏在这里,眼前这娇媚的小姑娘打小就是容貌出众的美人胚子,附近十里八村都晓得陆家有此貌美佳人,上门的媒人皆是专门为她而来,没人注意到陆喜儿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由于来向她求亲的人条件一个比一个好,有茶庄的少爷、酒楼的小掌柜、才貌兼具的有为秀才,甚至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嫡次子也托人来说媒,一个个都承诺要用大红花轿将她抬进门做正妻。
这让陆喜儿嫉妒不已,她自认自己才是陆家的正经小姐,可是她看上的人家都对她视若无睹,多次略过她转而去讨好那贱丫头,为一求美人欢心而花招百出。
为此,陆喜儿恨极了,更下定决心要嫁一个谁也比不上的夫婿,就这样一年拖过一年的依然未能如愿,最后把自己耽搁了,快十八岁的老姑娘至今未获良缘,犹在寻觅中。
所以她对叶照容,也就是她堂哥的童养媳始终看不顺眼,处处找她麻烦,能让她不痛快的事绝不手软,非把人挤对得落了下风才甘心罢手。
“我娘没有不要我,她只是日子过得困苦,养不起我而已。”她不怨任何人,相信当初送走她,娘的心里也是很苦的。
“还敢顶嘴,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谁家的米,若非我们陆家心善收留了你,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刨草根吃呢!”陆喜儿趾高气扬的仰起下巴,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陆家大房和二房对外宣称陆四郎饮水思源,知恩图报,为了报答长辈们的养育之恩,因此自愿去京里干活,等赚够了钱就会回来,村子里的人听了无不对陆四郎的孝心好生动容。
但事实上是这两家人拿到了他的安家费后,安然无恙的渡过当年的难关,还有余钱买了地,种上新稻,加上之后数年都风调雨顺,无重大风灾雨患,家底也因此殷实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