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还有,称呼她容夫人。”姨娘听来真刺耳。
“是的,督主。”
“另外,教教她规矩,她太聒噪了。”
“是。”
“别太纵容她,她有令人掏心掏肺的本事。”他差一点上当。
“……是。”
巧霞慢了半拍才应答,只因这个指令下得有点……莫名其妙。
“这是你的屋子,屋子东侧是蜿蜒小湖,湖深丈余,淹死过人,容夫人若无事勿近水嬉闹以防失足落湖,西侧是……”无情绪起伏的嗓音流泄一室,不卑不亢,从容有度,就是稍嫌冷漠了些。
“巧霞姊姊,你说这是我的屋子,真的吗?我有自己的屋子和床了,真是太开心了!”如获至宝般,笑得像个孩子的叶照容飞快地奔向梨花白浮雕海棠踏步床,珍惜万分的摸摸床帐旁垂放的流苏,又敲敲兽金挂勾。
她是满足的,这点从她的眉宇间便可以看出。对于新环境,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似乎还不够用,这边瞧瞧,那边瞅瞅,十分欣喜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屋子,虽然是暂时借住的。
在陆家,她只有储物间大小的小屋,七岁前还是跟四郎哥哥挤一张炕床,当时两个人都瘦瘦干干的,勉强挤一挤还是行的,只是不好翻身,稍有动静就会撞到身边的人。
所以她睡得很拘束,总是动也不动的维持侧躺的姿势,常常睡得不好而腰酸背痛,隔天睡晚了又得挨骂。
到了牡丹楼,一开始她也不是一个人睡,是很多人睡在一起,虽然有翻身的空间了,但是打呼声不绝于耳,她根本没法睡,常常睁眼到天亮,直到她唱曲唱出一点名气了才分到一间后屋,和丫头同住。
完全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屋子,这种事她活了十五年都完全没想过,她以为这辈子永远只能捡别人不要的给她。
“我说过东边湖里淹死过人,你不怕吗?”她在乐什么,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可真会装。
喜恶分明的巧霞对青楼出身的叶照容没好感,甚至是憎恶的,她讨厌叶照容的矫揉造作,不论怎么看都看不顺眼,对她过度的感激更是觉得在演戏。
叶照容一脸迷惑地看着巧霞。“为什么要怕呢,没饭吃才可怕,饿着肚子都快死了,那种感觉才可怕。”
她觉得吃不饱更骇人,人饿久了会胡思乱想,越想越多就越怕,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了。
“真不怕?听说淹死的是个跟人私奔的奴婢,一到子时便会从湖中爬出来,沿着湖岸边呜咽边寻找情郎,说不定她会为了找人,披头散发,全身滴着水走进你屋里……”
其实根本没有淹死的奴婢,这只是巧霞编来吓唬人的,用意是要威吓叶照容和给她下马威,让叶照容知道在陆府她才是正经的管事娘子,叶照容即使是主子的姬妾也要听从她的调派。
巧霞是喜欢陆瑞京的,可是他对她并没有相同感受,他心里放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了,那就是他的小媳妇。
因此她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是默默地守着他,替他打理宫外的宅子,将在宫里所学的尽力展现出来,将他的宅子管理得完备妥善,不负所托,她所求的并不多,只希望在此终老。
至于对食的传闻完全是子虚乌有的,陆瑞京鲜少正眼看过她,他将内宅事务交给她便不再插手了,他只要回到宅子有热饭菜吃,有热水净身,床铺铺好了,一切井然有序就行,别的并未特别要求,日子过得很简单。
“呜呜……好可怜,她的情郎呢?为什么不出来见她一面,让她死也牵挂着夜夜寻人,那人太坏了,好没良心……”她要是那个淹死的女人,一定会很难过的。
同情心泛滥的叶照容想到离家多年的四郎哥哥,一边哭一边又觉得自己很好运,还能活着见到他,不用天人永隔。
“你、你哭什么?”面对她突然的泪如雨下,手足无措的巧霞傻眼,她有种欺负小媳妇的恶婆婆的感觉。
她……她没做错,本就该让容夫人见识她治家的本事,不要妄想将手伸到她那里将她拉下来,因此适当的打压是对的,她做的是正确……要命,容夫人干么哭个不停,存心想陷害她吗?
巧霞抿着唇,面色泛冷。
“你不感觉那女子一定很伤心吗?她肯定很爱那个男人才会始终放不下,连做鬼都想见到他,不肯去投胎,她要忍着多大的寂寞,躲在冰冷刺骨的湖底多久,才能有朝一日再与情郎相逢啊,我一想到就觉得难受得不得了。”就像她和四郎哥哥,就算今生无缘,她也会继续等着与他见面的那一天。
“男子抛弃她了,另娶一名富家千金。”巧霞面无表情,但心里直打鼓,明明是胡诌的鬼话,怎么她浑身发麻,似乎真有一双幽怨的眼睛从湖心往岸上看,令她背脊一凉。
自己吓自己,指的便是自作自受的巧霞了。没有的事偏要无中生有,说得自己都疑神疑鬼。
这座宅子以前是丞相大人的宅子,谁晓得以前有没有人掉下湖过,内宅的阴私事从不在少数,遇到善妒的主母或脾气暴烈的主子,一年“消失”几个丫头奴才也是常有的事。
“那男的好坏,怎么可以移情别恋,见异思迁呢?巧霞姊姊走,我们去买香烛供品祭拜那位死得冤的姊姊,叫她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去把那个负心汉捉到地府团聚。”
买香烛供品祭拜……巧霞冷不防打“个哆嗦。“没有主子的吩咐,容夫人不得私自出府,容夫人忘了吗?”
“喔!”她真忘了,陆大哥……不,是督主大人说了一长串,她根本记不牢。
“还有,奴婢名唤巧霞,是府里的管事,打宫里来的。容夫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对奴婢直呼名字即可,不可称呼奴婢姊姊,以免尊卑不分。”巧霞下颚抬得老高,轻蔑而高傲。
闻言,她噗哧一笑。“巧霞姊姊好严肃呀,腮帮子一鼓活像是我们老家地里的田蛙,巧霞姊姊对我真好,知道我想家了才这样逗我,你是好人,跟陆大哥……督主大人一样是好人。”
“容夫人……”她怎么又抱着她,抱上瘾了不成,还说她长得像青蛙,这是讽刺她装好人吗?
没人会说东厂督主是好人,除了叶照容。一般说到东厂和锦衣卫,所有人皆是闻风丧胆,谁敢冒着人头落地的危险与之亲近。
“巧霞姊姊,既然不能出府,我们就到湖边拜一拜吧。安慰那位心碎的姊姊,让她早日转世投胎,另觅良缘。”人活着不能如愿,不如期待下一世吧,若人死如灯灭,那就来世再点灯。
巧霞眯起狭长眼睛,拉住正打算往外走的叶照容。“不行,府里的规矩是不兴鬼神祭拜那一套的,陆府内不设佛堂也无祖宗牌位,偌大的府邸只求宁静,希望容夫人不要造成其它人的困扰,你只是妾,不是主母。”
“我只是妾……”叶照容喃喃自语,不祭拜和做妾有什么关联,不过入境随俗,人家说不许做就别做了,反正有诚意就好,相信那位溺水的姊姊不会怪罪她的。
叶照容对巧霞的假话深信不疑,她不会去想人家是不是骗她,反正她没做亏心事自是无惧无畏。
“容夫人对屋内的摆设是否接受,若有不满意之处可以随时告诉巧霞,只是任何超过规制的物件,请恕巧霞无能为力,望容夫人见谅。”她的意思是别要求太多,以她花娘的身分根本不配拥有好东西,即使进了陆府也只是地位高一些的奴婢。
贱籍出身的侍妾,地位不如良妾,大户人家的一等大丫头地位都比贱妾高。巧霞话中之意是要她认清自己是什么身分,别想恃宠而骄,索取她不该得的东西。
可惜她这番话是对牛弹琴,叶照容压根听不出她有意无意的嘲讽,还十分感动的红了眼眶,认为巧霞人真好,跟花姊一样面冷心热,将她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不用她再担心缺这个少那个的,心里好不感激。
“巧霞姊姊你对我真好,这么滑手的锦缎我从未用过,还有这杯子多可爱,雪白雪白的绘着花儿,还有这个,我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床哪!翻过来滚过去都不会撞到头,我以前呀,额头时常撞出好几个包呢!”她欣喜不已。
看到她整个人双手大张的趴在床上,一副无比欢欣的样子,眉头微蹙的巧霞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好了,容夫人,你的箱笼呢?该归置了。”
“什么是箱笼?”她问。
“你不知道什么是箱笼?!”冷静,冷静,不可高声喧哗,这在宫里可是要打板子的,她曾挨过,差点命丧深宫。
叶照容模样娇憨的摇头。“没人教过我。”
“那你的私人物品呢?像衣服、鞋子、首饰之类。”这是哪来的乡下丫头啊,连箱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