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封坐在几前,看着侍女拿起玉壶为他倒茶,那手还微微抖着,有些紧张,他目光扫向所有人,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女子,脸蛋都红了,眼神赶紧垂下,显得羞红又局促,他的目光最后落到花千千脸上,见她镇定如常,淡然如水,丝毫没有任何不安,举手投足都十分从容。
对花千千来说,见到雷封就跟见到自家衙门大人一样,只有敬重,对他突然上门亲点自己,她并不会心花怒放,而是另有想法。
以她身为捕快的直觉来看,雷封不会无故找上门来,此次前来必是为了那天缉捕走私贩子的事。
花千千含笑问道:“雷大人是想听琴还是赏舞?”
雷封望着她的笑,这笑容美得婉约秀丽,不带任何讨好使媚之色。他曾听闻过花千千的名号,知道她舞艺精湛,他的目光改落在她脖子的绷带上。
“姑娘的伤复原得如何?”
“好多了,多谢大人关怀。”
花千千低眉致谢,其实她脖上根本只是轻微的破皮罢了,她当时只是为了牵制雷封,所以才故意将自己的脖子割伤,然后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把血弄多一些,装成很严重似的,她回来后休养个几日,那浅小的伤口早结痂了,但她还是故意包上绷带,假装很严重。
“你身上带伤多有不便,就弹支曲子吧。”
“是。”花千千应着,心想这人大概打算听完曲子再问话吧。
她命洁儿把她的琴和琴案搬来,拨了几根弦后,她客气地问道:“不知雷大人想听什么曲?”
“都好。”他只说了两个字,便没下文了。
花千千想了想,既如此,那么她就弹一曲〈秋风词〉,刚好现在是秋天,可以应应景。
况且这〈秋风词〉里充满了相思之意,正应了她的心情,她思念夜清,正好寄情此曲,藉以抒发相思。
弹完了〈秋风词〉,她又接着弹了〈石上流泉〉、〈山水情〉、〈梧叶舞秋风〉等等曲子,在她专注弹琴时,雷封始终闭眼聆听,屋子里,一壶茶,一双人影,没有言语,只有琴声漫扬,秋风写意。
琴声渐歇后,花千千这才想到,自己一连弹了好多首,也没问人家要不要听,反倒是自己弹得尽兴后,忘了时光。
她抬眼看向雷封,这时他也睁开了眼,与她视线相对,他点头道:“好曲。”
“谢雷大人夸赞。”
花千千等着他发问,但接下来却是一阵沉默,雷封又喝了杯香茗,放下瓷杯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这个给你,涂伤口的,好好养伤,告辞。”说完他起身,没有多余的废话,踏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千秋阁。
花千千怔怔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好半天没说话,待意识到他似乎真的走了,才回过神来。
就这样?不问她任何问题,听了几首曲子,喝了几杯茶,留下一物,然后就走了?
任由花千千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雷捕头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雷封这一走,她想了一个晚上,觉得自己当初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而她本来也想乘机从雷封那儿打听一下消息,想知道那天他们抓了多少活口,里头是否有夜清?
可惜她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机会问,也搞不懂雷封来的目的是什么?而他留下的那瓷瓶是医治伤口的药油,大师姊也有给过她一瓶,把这药油涂在结痂的伤口上能生肌,避免留下疤痕,这药可贵了。
花千千始终想不通雷封的用意,索性也就不想了,不过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本想隔日出一趟远门,去打听夜清的消息,顺道继续追查山匪的线索,却没想到隔日晌午那雷封又来了,照样点了她。
花千千忙带着一干侍女,大阵仗地迎接雷封,和昨日一样,雷封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喝了一壶香茗、吃了一盘小点,然后听曲。
花千千心想,他昨日没问,原来是打算今日再问哪,于是她照着他的要求为他弹琴,因为他没要求听什么曲,她就随自己的意,弹了〈潇湘水云〉、〈碧涧流泉〉、〈鸥鹭忘机〉等曲。
雷封依然是闭眼聆听,他不叫停,她就一直弹,直到桌上的茶水喝完了,她也弹得累了,雷封这才睁开眼。
“好曲。”
“谢雷大人夸奖。”
“好好养伤,告辞。”
啊?
她再度眼睁睁看着雷封离去,同样的话,同样的态度,除了听曲饮茗之外,没问她任何事,人便走了。
接着一连几天下来,雷封都会到她的千秋阁,每次情况都相同,她弹曲,他闭目凝神细听,听完之后,他只是淡淡地赞赏一句“好曲”,也不多话,说完就走。
玉桂坊的其它舞伎们可嫉妒死她了,雷捕头大人居然天天来,还只点名千秋阁,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谁不希望有花千千这样的好运气,柳娘也甚是欢喜,做这一行的,难免会遇上一些爱刁难的客人,有了雷捕头大人的光临,不但添了玉桂坊的名气,还有震慑之效,那些平日爱在舞坊里耍横卖傲的,可要多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但花千千却不认为雷封是为了她或是为了听曲而来,在这京城里,她是以舞艺出名,不是琴艺,琴艺高超的前十大才女可轮不到她呀。
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雷封了,他到底目的何在?
花千千一开始就认定雷封到千秋阁找她,肯定是为了走私贩子的案子,所以她所有的猜测和疑问,全都朝那方向去想,也因此她想破头也猜不出雷封的心意,不知那雷封到千秋阁来,就真的只是为了来看她。
自那一日在船上相遇,之后她和其它被救出的姑娘一起待在同一间臆房,那时候他便注意到她。
其它姑娘吓得又哭又慌,唯独她,只静静地坐在窗口边,望着窗外的月色,不哭不闹。接下来在船上几日,他常常看到她站在甲板上,远眺江水秋色,安静得像画中的女子,娴静而自在。
船行了几日,众女都苦不堪言,她却淡然得好似出游赏景一般。
他见过不少美人,她虽然也很美,但更令他惊艳的是她对一切的淡然自在。经由打听,他知道了她的身分,原来她就是以舞艺闻名的玉桂坊花千千。
这次四大捕头奉命跟随陵王,缉捕这群人口走私贩子,劫了贼船,救出那些被劫的姑娘们,这其中,有不少是家世良好的闺阁女子,见到陵王或是他们四大捕头,无不偷偷以眼角窥看,有的甚至故意制造机会,企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唯独花千千始终安静地隐在一角,从不在陵王或他们面前出现,只要有他们在的地方,她便会悄悄地避开,从不对他们窥看打量。
送她们下船、各自回到自己的处所后,他发现自己还想再见她一面,因此便有了舞坊之行。
雷封天天上玉桂坊听曲之事,很快便传了出去,连其它三位名捕都听说了,身为名捕之一的裴离非,笑嘻嘻地搭着好兄弟的肩膀。
“听说雷兄日日登千秋阁,赏秋月,听秋曲,饮秋水,真是好雅兴啊。”
裴离非同样生得俊朗不凡,与雷封稳重的性子不同,他个性豪爽,说话爱打趣,故意对他秋来秋去的,意思就是在取笑他赏枫、赏月、赏曲,都不如赏美人来得诗情画意。
雷封知道裴兄弟故意取笑他,也不否认自己天天上玉桂坊是为了看美人一眼,毕竟他敢这么做,就不怕传出去。
他扯了个淡笑。“曲好。”
“曲好,就不知美人是否好?不过能被雷兄看上的,必然是好的,雷兄若有意,不如纳回家吧。”
雷封摇头。“此女心高,必然不愿做小,不好。”
裴离非惊讶。“不会吧?她不过是个舞姬,这样的身分能当上雷兄的妾,可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
“这与身分无关,她胸中海阔,容不下后宅一方天地,更何况,她心中有人。”
“你是说她已有意中人?”
雷封点头。
裴离非好奇地问:“她告诉你的?”
“我未问,她也未说,我是观其行,听其曲而猜出来的。”
裴离非更加好奇了。“若说看人看得出来,这一点小弟我可以理解,但是听曲也能听得出门道?这小弟就不懂了。”
雷封侃侃而谈。“她见到我,不羞不涩,目光坦荡,只有敬重,并无仰慕。弹的每一首曲子都注满了思念之情,我天天去看她,她眼中只有疑惑,没有期待,她不思念我,弹的曲子却有相思之情,这表示她心中另有他人。”
裴离非算是个粗人,不如雷封对乐曲的欣赏能力,但听完他的分析后,先是怔了下,继而哈哈大笑。
“难得啊难得,难得有雷兄看上的女子,可惜对方不解风情呀。”
也难怪裴离非想笑,在京城里,爱慕雷封的姑娘很多,曾有那世家、才貌样样好的闺阁女子,拜托爹娘找人来说亲,但是都被雷封以重任在身、无心娶妻给婉拒,想不到雷封难得看上了个姑娘,人家姑娘却没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