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失落着,一边安慰自己,他有那么多重要的事该忙,他能为她长路迢迢走这趟,已经很够朋友,她不该期待更多。
深吸口早晨微凉的空气,她鼓励自己下床洗脸更衣,握紧拳头轻喊一声“加油”,是的,没有时间沮丧,她必须振奋。
走出屋子,阵阵笑声传来,那是阿静的。
他的心情也晴朗了?因为肇澧的倾听?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一个宽大的怀抱给足了安全感,让人又有勇气往下走?
钟凌端起笑脸,把心头的失落压下去,跨进厅堂里,意外地……看见肇澧!
他没走?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之后,是Line贴图里的大笑脸,顿时,心情飞扬。
“睡得好吗?阿静说,你很多天没睡了。”贺大娘转头对她说。
“睡得很好,谢谢大娘。”答话时,她的视线频频飘向上官肇澧,好像要一再确定他真的没走似的。
看他一回,快乐一点点加上甜蜜一点点再乘以幸福一点点,二十一世纪的女人数学很厉害,一下子就算出答案,那个答案叫作美满。
贺大娘发现钟凌下意识的视线,忍不住莞尔,说道:“快点坐下来吃饭,别饿着了。”
钟凌这才发现自己很花痴,红了脸,快步走到桌边。
今天早上,上官肇澧又变回贺澧,一把大胡子盖住大半张脸,害她好想念金贤重。
“干娘,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热闹。”钟凌找话题说。
“是阿静说他在潜山先生那里念书的事儿,潜山先生确实是个好先生,才多久时间,阿静的学问进步很多呢,说不准三年后真能考举人了。”贺大娘满脸慈爱地看着钟子静。
“不行,先生说了,得多等几年,我的年纪小,学问还是扎实点的好。”他谦虚道。
钟凌眼看弟弟得意骄傲的自信模样,他似乎很喜欢潜山先生,所以把他带离开秀水村的想法,恐怕是自己的一相情愿。
她摸摸阿静的头问:“阿静很喜欢潜山先生?”
“是,先生懂得好多,他告诉我,学问要活用,不能死读书,我很怀疑自己的学识根本不行,怎么能考上秀才?”
他的话让正在喝粥的上官肇澧呛了一下,钟凌抬头望他,他作贼心虚,不敢直视自己。
钟凌想到什么,微惊,不会吧,阿静这个秀才是关说来的?
有可能,他都能让潜山先生收阿静为徒,不过是一个小秀才,寿王世子想关说有何困难?就算他身分尚未亮出来,还有个四皇子在啊。秀才,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
难怪他离开那天,预估阿静能金榜题名,还要她—— “与其担心他会不会考上院试,倒不如操心他会不会少年心性,骄奢了性情。”
他在背地里,究竟还为她做了多少事?
“姊姊,潜山先生夸你很聪明呢,还说如果你是男子,定要纳你入门下。”
“你这么喜欢先生,如果姊姊想到京城做生意,阿静想跟姊姊离开,还是留下来跟随先生?”
这种二选一的题目很过分,就像问男人—— 我和你妈掉进海里,你救谁?这种题目的形成纯粹是为着为难别人,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自己和那位先生孰轻孰重?
“姊,以后我会赚很多钱养你,给你置办嫁妆。”
他却回答一句不搭轧的话,但大家都听明白了,他是让姊姊别到远处做生意,是想告诉姊姊她未来会有依靠,也是想表达他虽然还小,但他有肩膀,可以当姊姊的凭恃,重点是:他不想失去先生的教导。
话虽婉转,钟凌却是明白了。
“我知道了。过几天姊姊会进京城一趟,我想在那里开间新铺子,娘一直很在意,如果你考上进士在京城留任,怕咱们的钱不够在京城买屋宅。所以我们分头努力,阿静跟着先生好好念书,姊姊努力赚钱,买屋、买田、买铺子,等阿静当了官,也不怕没有银子应酬官员。”
“可是姊……”他拉拉钟凌的手,不舍得她离开。
“别担心,姊姊会回来看阿静,说不准哪天皇上心血来潮,让你的先生回京任官,咱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钟凌意有所指地朝上官肇澧望去一眼,他点头回应—— 会的,庄党之事落幕,潜山先生定会回京任职,他是皇帝要重用之人。
得到她的应诺,钟凌对弟弟说:“快吃吧,待会儿姊姊送你回先生那里。”
她想清楚了,只要在事发之前把阿静带走,五月再回来就行。
肇澧说得对,时间、地点是关键,那次她避开钟家二房的算计,王氏自作孽不可饶,害人不成反害己,之后他们的生活成功转向,全家不再为金钱所迫,再没有一个王水木出现,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换言之,只要避开关键点,就会一路顺遂。
姊弟俩在贺家叨扰了一夜,临行,钟凌再三向贺大娘道谢,之后上官肇澧和钟凌便坐着马车送钟子静回潜山先生的府邸。
马车上,钟凌把握时间对弟弟谆谆叮咛,要他好好学习,武功也别落下了,有强健的身体才能念好书。
她又说:“我让爷爷和阿志在这里陪着你。”
“不好,姊姊一个人到京城,我不放心。”
“别担心,有贺大哥在呢,还有阿六哥哥。你让爷爷和阿志陪着,我少操点心,事情才能做得好。”是习惯也是时机未到,她还是如此称呼他,并未打算改口。
“可是……”钟子静还有话说。
上官肇澧截下他的话,道:“别操心,你专心读书就是。京城里我有熟人,自然可以护得你姊姊周全。”
有他的话,钟子静就安心了,他想想,也是,徐大哥在京里,知道姊姊上京城开铺子,定也会多方照看。
见弟弟不再反对,钟凌递给他三个荷包,认真交代,“每个荷包里面有二百两,你和阿志、爷爷身上各带一个。”
“我用不着银子,吃穿的事先生照看得很周到,姊姊出门在外,身上多带些银子才是正理。”
“这银子不是让你们花的,是让你们用来应付不时之需,比方爷爷这次为了姊姊受重伤,日后还得好好保养 爷性子倔、好面子,哪里肯向先生讨要补品养身子,阿静要懂得心疼人,有师兄进城,别忘记托他们给爷爷带点补品。再比如,要是碰到先生生辰或是师兄生辰,总得置办点礼物,做官可不是学问好就行的,还得懂人情世故。你把银子收好,如果不够用,就回唐轩跟四哥哥要,银钱的事别吝啬,知道不?”
听着姊姊的殷殷嘱咐,他一字一句牢牢记住。“我明白。”
“娘不在了,阿静得比以前更懂事,要会照顾身体,不可以生病,我们答应过娘的,要把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好,娘在天上看着咱们呢。”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忍不住哽咽。
钟子静亦然,他低下头,微微一点,泪珠子被甩出眼眶外,坠在青色衣衫上头,印出两个黑点。
钟凌一把抹去泪珠,搂搂他的肩膀说:“阿静,别再伤心了,我们要化悲愤为力量,要活得好好的,要生气盎然,不能教爹娘担心。”
他又点头,再甩出两滴泪。
看两姊弟这副模样,上官肇澧抑不住心疼,一手一个,将他们揽进怀里,承诺道:“别害怕,有贺大哥在的一天,你们姊弟就会平安喜乐。”
钟子静抬起头,腼腆道:“姊,真好,咱们有大哥了。”
钟凌用力点头,用力笑着,附和阿静的话,“对,真好。贺大哥在,一直一直在,我们就不害怕。”
上官肇澧也跟着点头,他明白她为什么说“一直一直在”。他暗暗立誓,为了她,他会更加珍重自己。
第十八章 大伯母求救命(1)
送走钟子静,回程路上,钟凌问:“我想到几件事,有些不明白。”
“你说。”
“为什么你知道钟子芳已经死在山上?知道我死而复生?”昨天情绪太激动,事后回想,这才发觉他的话里有漏洞。
她终于追问,上官肇澧早在心里揣测过千百次,自己该怎么回答她才好,但无论怎么琢磨,都琢磨不出比诚实更好的说词。
“你不是说,钟子芳把她的记忆全给你了,你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没有,她给的记忆中独独缺漏这段,娘曾经追问过我,问那天我和爹爹在山上碰到什么事,爹是怎么死的?我说不出所以然。”
是因为太害怕,钟子芳刻意遗忘那段?她不知道。
上官肇澧点点头,说道:“我告诉过你,庄党无数次派人刺杀四皇子。”
“对,所以你们一明一暗,互相帮衬。”
“那次肇阳来找我,当时我查到庄道洪盗卖官粮的证据,而他刚刚擒杀了国舅爷庄进成的一名死士,那名死士身上带有燕国太子给庄进成的书信以及大笔银票。”
“燕国太子?那是通敌叛国吗?”
“没那么严重,燕国还算不上咱们天烨皇朝的敌国,但他们国小、地小,容易受邻国欺辱,偏偏国内没有铁矿,生产不了精良武器。”
“这个钱,国舅爷赚了?”
“对。”
“铁矿不都是归属朝廷的吗?他怎么买卖?”
“很简单,户部、兵部里多得是他的人,每回朝廷铸造兵器送往各个军营时,五千把弓大笔一挥便变成三千把,一万柄枪剩下六千,多余的便以丝绸茶业的名目送往燕国牟利。”
“经年累月的,那可是一大笔惊人的银子。”古人贪污的能耐不输现代人,难怪俗语说,做官不贪衰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