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说完话,钟凌才站出来,她不像旁人那般,一开始就指控王忠,而是走到县太爷跟前,恭恭敬敬的请教一句,“大老爷,我可以问几句话吗?”
周玉通瞧着身量尚小,长得眉清目秀、双眼清澈的钟凌,心底觉得有趣。
问几句话?她想当问案的青天大老爷吗?才多大年纪的丫头,就算她是个妇人,进了衙门瞧见这阵仗,怕也是要吓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吧,居然还想问上几句?她能问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周玉通起了兴致,他本就不是迂腐之人,还真想听听她能问出什么名堂?“好,你问。”
钟凌走到李健面前,微笑地问:“大叔,王忠真的一个晚上收你一两银子啊?”
“可不是,要不是没办法,谁肯上门让他痛宰,挣银子可不容易。”
“我上回听说,王忠抠门,连炭火都舍不得给足,有人半夜给冻醒了呢。”钟凌脆生生的清亮嗓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小姑娘也听说过?没错,就是这回事儿,也不想想收人家多少钱,居然做出这等黑心事。”见钟凌替自己说话,李健精神来了,唱作俱佳地卯足劲儿猛表演。
“可不是嘛,王忠这般吝啬的人竟舍得用上昂贵的安息香,肯定知道大叔身上带很多银子。”
“小丫头,你真聪明,大叔要是像你这么精明,昨儿个就会多留几分心。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希望青天大老爷能帮我把银子给追回来。”
李健垂头丧气,嘴角却不自觉地露出得意,别人没看见,个子还没长足的钟凌站在他身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的。
“大叔,梁州城的马贵吗?”
钟凌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李健怔了怔,不明白话头怎么会绕到这里,他抬头看一眼堂上的县太爷,压下心头的不解,回话道:“这得分马的好坏,有上等马、中等马、劣等马,不同的马不同价。”
“在那儿买马,不能赊帐的吧?”
“当然不能,要是能赊我怎会急得跳脚,在那里做买卖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连半两银子都欠不得,规矩紧得很。”他一双眼睛溜溜地转着,隐约察觉自己要落入什么陷阱,可偏又想不出怎么回事。
“半两银子都欠不得呀,那就得给现银了,银票有时候还拆不开呢。”钟凌自然而然地接下他的话。
“对啊,小丫头很懂门道,家里也是做这行的?”
钟凌莞尔,续道:“既然如此,大叔昨儿个投宿肯定带着一大箱银子,难怪王忠会见财起意,只是五千两银子得有多重啊,大叔一个人扛得动?”
话一出,李健怔愣住,但钟凌才不让他有机会反口,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可是说不通啊,既然王忠知道大叔有钱,怎么会见大叔衣裳寒酸拒绝你进门?我可闹胡涂了呢。”
李健终于明白,陷阱在这儿等着呢,心头一急,急忙改口,“不,我带的是银票,所谓财不露白,我刻意穿得不起眼。”
话说完,他急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此话一出,后面的赃全栽不上了。
李健又窘又急的表情落入周玉通眼底,他忍不住弯了眉毛。真是个聪慧的丫头啊,几句话就把人给套住。嘴角微翘,他眼底流露出一抹欣赏。
同样的欣赏也落入衙门口的胡子男眼底。他竟是误会小丫头了,还以为她看上区区十两银子。
“哦,原来是银票啊?”
“是,就是银票。”这会儿,李健再也顾不得后头的布局,只求眼前能够全身而退就行。
问题是钟凌并没打算让他全身而退,纤细的食指在颊边点了点,娇俏一笑,又道:“既然是银票,就不难追查,不知道大叔带的是哪家钱庄的银票,面额多少?确定之后就可以去查查今儿个王忠花的钱是现银还是银票,若是现银,就得去钱庄查,王忠今儿个有没有拿银票去兑现银,再看看那银票能不能与大叔说的对上,要真对不上,就得将王忠家里里外外翻一遍,昨儿个半夜才偷的银票,今儿个一早就被告上了,能藏到哪儿?还有啊……”
还有?没有了!没有了啦!李健一张脸吓得惨白,盯着钟凌的目光像看着鬼魅似的。
钟凌偏着头,似笑非笑地望了李健一眼。“真是奇怪呢,五千两银子被偷,大叔不先报官,倒有闲情逸致去调查王忠往哪儿花钱去,是不相信县太爷能把案子查得水落石出,还是大叔知道王忠把那些银子给藏在哪里?”
前路后路全教人给堵死,李健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一个跪不稳,他瘫倒在地上。
这会儿王忠知道自己有救了,急忙说:“不必查了,今儿个草民订的各色锦缎布疋共三十五疋,花银十八两,楠木床二十八两,还有头面首饰六十八两,我付的全是平日积攒下来的现银。
“青天大老爷,草民给的多数是散碎银子,只有首饰头面那里付十三锭五两银子和三锭一两银,那是因为锦记首饰铺的老板说,如果我付整银就便宜我三两。”
将碎银熔掉铸成整锭的银两会造成部分损失,而王忠是锱铢必较之人,能用碎银子付帐的话自然不会拿出整银。
至于李健,试问:谁会搬着五千两的散碎银子到处跑?
话说到这里,真相呼之欲出,只不过李健为什么要诬告王忠,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理由。
第三章 不得不出这个头(2)
钟凌转头对上周玉通,“县太爷,听说皇帝为了端正民风,下了严令,诬告他人者以砍头论罪,这是真的吗?”
闻言,周玉通忍俊不住,轻掩嘴巴,用咳嗽掩去笑意,回道:“小姑娘,没这么严重,只会判流放充军,不过说来结果也差不多就是,这会儿北边正在和蛮族打仗,流放的罪民自然要摆在最前头和蛮族打,就算有一身好武功,怕是也得战死在沙场上。”
周玉通此话一出,李健吓得胆破心惊,他不过拿了人家几两银子办事,何必为此搭上一条命。他顿时双手扶地,不断磕头,一五一十地把事实给招了。
事实是,城里恶霸许开看上王忠那月铺子,便设下此局,让李健上门投宿闹事,并趁夜将五千两银子埋在王家后院。
许开清楚,王忠就算把整副身家全数交代也凑不出五千两,因此绝对不可能拿钱息事宁人,不息事宁人就只有告官一途。
李健言之凿凿,再加上几位乡亲为王忠的吝啬作见证,县太爷只能到王忠家里搜查,衙役里已经有人得到好处,到时候带着人往后院走,铲子挖个几下,便是罪证确凿,然后王忠被抓进大牢里关个三、五年,王忠无子,独生女出嫁在即,他那个婆娘又是个昏聩的,三、五年的时间,那铺子足够让人吞了。
若是没有钟凌跳出来搅局问那些话,李健也不至于自打嘴巴,前言不对后语,导致阵脚大乱,最后什么都得招了。
事情水落石出,周玉通便命捕快去捉拿许开,将李健收押,王忠无罪释放,至于那五千两,自然是收归府库。
案子结束,众人纷纷退去,那些帮李健说话的人别说十两银子摸不着,还碰了一鼻子灰。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全议论着王忠这场无妄之灾,唯有那个自始至终盯着钟凌看的胡子男,浓浓的双眉勾起两道兴味。
王忠松了口气,走到钟凌面前道:“小姑娘,多谢你的帮忙,以后有事就到王氏书铺来……”
话刚出口,王忠的妻子急急拉他一把,他看清钟凌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担心她上门借银子,连忙改口,“大叔那里别的没有,就是书多,小姑娘想看书尽管来借。”
钟凌理解地点点头,道声谢,转身发现周玉通已经退堂。
柳眉微蹙,心想周大人怎么走得这么快,还以为出这个头,会让对方对自己有几分兴趣呢,没想到会是这样,该寻个衙役替自己传话吗?
她在心底暗忖,尚未付出行动,便有衙役过来,说周大人有请。
眼睛一亮,宾果!这个头,出对了!
钟凌开开心心地随着衙役往后堂走,压根不知道那双盯着自己的深邃大眼,自始至终盯住自己不放。
“主子。”人走光了,阿五轻声提醒。
“阿六,你去衙门后堂,听听那丫头怎么卖掉田地。”
“是。”阿六领命,纵身一跃,窜上衙门屋顶。
“主子,那我们呢?”
“我们……等她去。”
大胡子微翘,阿五看出自家主子在笑,脸上有几分不敢置信,转过头,朝钟凌离去的背影望去。
周玉通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她一身粗布素衣,头上戴着朵白色小绒花,可见得家里有人新丧,这种时候若不是情非得已,家里人怎会让个小丫头出门?
她不是来帮自己办案的,没猜错的话,定是有求于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