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这次算错了。
她才刚喊完,陆定楠身体里的陶贞儿转头就走,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费事,反而是占据了陶贞儿身体的陆定楠,心里头有些别扭,也有些错愕。
往常一有这样的冲突,他肯定连忙上前去安慰自己的亲姨母了,虽说他也说不了什么,但是肯定会向陶贞儿冷言冷语两句,然而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抓到的这些下人不是陶氏手下的人?那这些个蠹虫的背后又是站了哪座大山?
忽然之间,他想起杨氏一进门后的所有动作,他不自觉往陶贞儿那儿看去,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要让她先说些什么。
陶贞儿对上他的目光,受不了的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她开口了,不过并不是劝着杨氏,而是看着被打得几乎快没有气的那三人喊道:「行了!停了吧,这一大早的,见血不好。」
打人的马上住了手。
杨氏一听,心中有抹得逞的痛快,却又故作好心的接着话头说道:「楠哥儿就是好心肠,也难怪姐姐死前最挂念的就是你这孩子……」
陶贞儿最受不了人家假情假意,更别说自己之前吃了杨氏多少暗亏,她忍不住淡淡地回了句,「杨姨娘可是记错了?我娘死前你还没进门呢!」
那时候她都还没进门,又怎么能够知道前夫人心里头最挂念的是什么?更别说杨氏也不是前头夫人的正经姐妹,不过就是庶妹而已,还这样亲亲热热的姐姐妹妹喊成了一串,也不知道她的正经婆婆地下有知,是不是会从土里跳出来骂她一句不知羞耻。
杨氏被这么一顶撞,一时语塞,脸色又青又白又红,看起来好不精彩。
顶着陶贞儿身子的陆定楠看不下去,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缓着声对着杨氏道:「姨娘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嘴巴说不出什么好听话。」
他是好心,见不得亲姨母被陶贞儿这样顶嘴,两个人的说话方式都很自然地按照自个儿的习惯来,却没多想,换了身体之后,这样的情景看在他人眼里是如何。
就杨氏看来,他们就像在说相声一样挖苦着她,让她僵硬的笑了笑,心里却把两人一同暗恨上了。
陶贞儿是陶氏的侄女就不说了,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可没想到才没几天,连大少爷都偏着那头说话了,枉费这些年她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可真是个白眼狼。
被打的三个管事全都脸色惨白,脸上一片汗涔涔,管事嬷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二管事还勉强挣扎地喊道:「姨奶奶可得救救我们,少奶奶无缘无故就给了我们一顿打,我们冤枉啊——」
陶贞儿和陆定楠先是对望了一眼,陆定楠忽然看懂了陶贞儿那平静的眼里带出的一点讥笑,表情顿时又垮了下来。
「冤枉了?」陆定楠手边是一落落的帐册,他随手拿了一本往下扔,连看都没看就冷笑道:「自个儿瞧瞧,我可有冤枉了谁?」
杨氏强撑着镇定,转头又看向陆定楠的脸,他虽然一脸平淡,不发一语,但她知道他向来最不喜陶贞儿,现在看见陶贞儿这么打她的脸,肯定会帮她说话的。
陆定楠捡起了帐本,随便翻开有摺痕的一页,不轻不重的念道:「鸡蛋一颗五十文钱,精米一斗一两银,菜蔬进价一斤二十文钱。」
念到这里,杨氏还不觉得什么,然而一干下人却全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陆定楠淡淡一笑,拿起另一本又念了起来,「下人四季衣裳,粗布一身两百文钱,绣线若干,一球二两银……」他看着三个趴在板子上、原本还喊着冤枉的人,这时候突然完全没了声响,他再拿起一本,是小库房的进出帐册。
「大老爷取珍珠一斛,大夫人取折枝花卉织金缎两匹……」
他顿了顿,看着脸色深沉、没有喜怒的陶贞儿,又看向三个被打的管事。
「这就是你们说的冤枉,是把主子都当成傻子了,还是觉得主子没人知道你们做的手脚?现在可不是灾年,外头五十文都能买一篮子的鸡蛋了,在我们府里就只能吃上一颗?府里的菜蔬大多都是从庄子上直接进的,又是买得哪门子菜蔬要二十文钱一斤?再说,下人的四季衣裳,粗布一身两百文,这是只算料还是连工钱都算进去了?绣线一球二两银,即使是贡用皇家特染的绣线,除非金线,其他的一球几百文钱就已经顶天了,这个二两银又是哪来的?」
最后,所有人看向随着话音结束而晕了过去的大丫鬟,脸色都沉了下来。
陆定楠不客气的又道:「大老爷取得珍珠一斛,怎么下头没有大老爷身边的人签下的名字?谁领的又是谁拿出的,居然没个明白来处去处?还有,大夫人取得那两匹缎子前头才记了受潮移出库房,怎么后头就又多了这一笔?到底是受了潮还是大夫人拿去的?」
一句句质问,虽说并没有直接对着杨氏问话,但是杨氏就是觉得一字一句都在狠打她的脸,双颊热辣辣的,让她压根不敢去看周遭人的眼神。
「杨姨娘,这人说的冤枉,不知道你怎么想?」
所有人全都低下头来,只有陶贞儿身边的陪嫁,尤其是庄嬷嬷为首的一干人全都心中乐得不行。
这两年少奶奶是怎么受制于这个杨氏的,她们都看在眼里,今儿个少奶奶突然要发作了这些平日狐假虎威的东西,她们也是忐忑不安的,没想到少爷一进门没有跟往常一样直接就说少奶奶的不是,反而话里话外还帮着说话了,这让她们怎么能不高兴?
有人高兴自然有人不高兴了,杨氏见陶贞儿不发一语地瞅着她,胸口憋着的闷气再也忍不住,一股脑的发了出来,「中馈现在不是少奶奶管着吗,我还能怎么想?再说了,这些奴才喊了我的名字,也不过就是看在我是个心善的,想让我替他们求声情,这怎么说都是几条人命呐!」说着,她又装出怜悯不忍的模样,倒像是陶贞儿凶残霸道了。
只是,现在陶贞儿的身体里是陆定楠的魂,这种指桑骂槐的招数对陶贞儿或许有用,但用在陆定楠的身上就是完全的反效果了。
他是不亲陆老爷和陶氏,但也不代表他和杨氏还有杨家舅舅有多亲了,只是相对之下,他更愿意相信谁的话而已。
但若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可不会执拗的挺着另外一边。
他是自我,又有着傲气,却不是不明事理,可不会让人骗了一次又一次。
尤其是这次,以「陶贞儿」的角度来看,他才知道杨氏在他面前和在外头根本就是两个样,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杨氏一眼,眼神又对上陶贞儿那淡然无波的表情,忍不住又怒了起来。
他不知道是因为陶贞儿那了然的目光像是在嘲笑他过去的愚蠢,还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在她看来不过是孩子的幼稚,一种耻辱的焦躁感在心底蔓延,让他看着底下那几个敢把主子当傻子耍的下人时,恨不得让他们直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对待自己狠,对待别人更狠,他沉着脸,扫了地上那些人一眼,冷着声发落道:「身为奴才,既然连这点差事都做不好,留着一条贱命还有什么用?这板子打都打了,就先按照府里的规矩打完吧,然后让人牙子把人给领出去,一家子都别在府里待着了,身上的东西也给我去个干净,让府里的下人都看看,欺瞒主子、办不好差事是什么下场!」
杨氏一愣,表情一沉,没想到陶贞儿这个看似温和的姑娘,居然还有这样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再看向陆定楠,只是这一眼,却让她的心沉到谷底,只因为他看着陶贞儿的眼神里,没有以往的厌恶,甚至是丝毫的怒气,有的只是无可奈何的包容。
那样的眼神,熟悉得让她几乎要咬碎了牙,怨恨愤怒的情绪在胸口积攒着,快要喷洒而出。
就这么几天,陶贞儿是吹了什么枕头风,竟能把陆定楠这白眼狼的心给全拢过去?
陶家真不愧是一家子的狐狸精,老的罢着老爷不放,前几年还老蚌生珠,生了两个让人厌恶的小崽子,现下陶贞儿又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也把陆定楠哄成这副模样了?
陶贞儿才懒得理会杨氏,当然也没注意到她恨不得将他们两人给生吞活剥的表情,她看着那三个下人,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下意识地想摸肚子,却后知后觉的发现现在她是在陆定楠的身体里,她就是想摸也摸不出什么来,才尴尬地又放下手。
总之,不管孩子是不是在她现在的身子里,她总要替还没出生的孩子积点德,再说了,若以后回归了正轨,陆定楠依着自己喜怒无常的性子倒是手段爽快了,但是她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