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只在小城镇里逛过集会的她,真的太小瞧这种大集的人潮了,带着杏花才逛了没一会儿,她一个转头就没再看见杏花的人,而她刚刚一路走来也不怎么认得路,只能凭着大概的印象,想办法找到她们停马车的地方。
人潮太多,她只能紧紧攒着手里的包袱,眼神有一点花,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的,只得不断的弯着腰跟人家赔礼,头都低得已经快看不清楚前路的时候,突然手被人一个拉扯,她就站在一辆马车边了。
“你是……啊!那天那个口气不好又身体虚弱的客人!”莫纤纤想了想,眼睛一亮,眼角弯弯的冲着他笑。
谁口气不好又身体虚弱了?!文致佑一听她给他冠的称呼后,脸色忍不住一沉,当下只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早知道就该让这胖花娘继续在人群里打转算了,啧!
“我有名有姓,谁让你用一堆虚词来称呼我了!”他扯着她的手往后一拉,避开一辆经过的牛车。“还是你出门没带眼也忘了带脑了?刚刚看你一路跌跌撞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捣乱。”
莫纤纤弯弯的眉眼垂了下去,呐呐的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眼睛看东西有点模糊,所以……”
她低着头的模样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可怜,加上刚刚在人群中被挤乱的头发,更是多添了几分狼狈,让文致佑不免又恼怒的反思自己是不是话又说太重了。
这胖花娘看起来也还没及笄呢,他跟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计较什么。
这么一想,他有些别扭的说:“行了,我也……只是说说,下回儿记住了,我姓文,文致佑,别再用什么身体弱不弱的来称呼我。”
莫纤纤点点头,然后怯怯的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那个……我我我……”
“我什么?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文致佑挑眉,口气生硬的又道:“行了,我刚刚也是不知道你眼睛看不清楚,话才说得比较重一点,别放在心上。”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种像是解释的话,难道他是为了刚刚不小心骂了她而道歉吗?她忍不住暗忖,嗯……这个公子的个性似乎挺别扭的呢!
不过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她刚刚只是忽然看见了一件事情,然后很想要跟他提一下而已。
见她不说话,文致佑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还生气?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气性这么大?行了,等等我直接送你回去吧,你……怎么?有话要说?”
莫纤纤点点头,然后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往下看。“那个……刚刚你好像踩到狗屎了,我亲眼见着的。”
他冷着脸瞪着她充满善意的眼神,再慢慢的往下看自己的脚,墨色的缎料鞋面沾上几朵黄色的水痕,但那看起来有种黏稠的感觉,马上让他明白那是什么,他倏地抬头瞅着她,咬着牙反讽道:“你……很好!”
只可惜,文致佑大约在此之前从来不知道有一种人叫做天生的粗神经,心宽得如同大海,这样一点言不由衷的讽刺对她来说,根本就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莫纤纤是完全当成称赞来听的,她害羞的眯眼笑开,小酒窝招摇的在两颊边绽放。“嘿嘿,真的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就只是刚好看见而已啦,不用太称赞我。”
谁称赞她了?文致佑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忽然有种冲动想要看看这个胖花娘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要不然怎么反应怎么老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姑娘!姑娘!我可找到你了!”杏花气喘吁吁的从人群中挤出来,在看见自己主子安然的站在马车边的时候,激动得都快要哭了。
“杏花!你来了啊,真是太好了!我刚刚可担心你了,就怕你找不到咱们的车停在哪儿呢!”
“姑娘,我刚刚都回咱们车子那里看过了,明明就是你找不到咱们的车子吧?”
“嘿嘿,你这么说也是。”
这对主仆的对话让文致佑下意识又望了那个胖花娘一眼,就看她脸上没有半分被人挑错的气愤,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中忍不住就一口气窜了上来。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她整天这样傻乎乎的笑,一看就是没脑子的,没看到就连自己的下人都管不好了吗?!
不知为何,对于她一点都不符合自己预期中的所有反应,让他有些烦躁。
他不耐烦的打断这对主仆无意义的对话,“行了,没事的话就先上车吧。”
杏花怯怯的看着表情冷冽的文致佑,轻轻扯了扯莫纤纤的手。“姑娘,人家在赶我们呢,快点跟我走吧。”
“喔,好。”莫纤纤愣愣的跟着杏花往前走了几步,突地一顿。“等一下!”
她又转回文致佑的面前。
“又怎么了?”文致佑还是一脸的冷淡不耐烦。
莫纤纤抱歉的笑^笑,也顾不得自己的衣裳还是新做的,也不管地上脏得不行的环境,直接蹲了下来,拿出来自己的帕子,小心的替他擦掉鞋子上的污秽。
“你……”他先是一愣,随即想抽冋脚,但她的手脚也不慢,早已经擦好站起身,让他只能皱着眉,一脸不解的望着她。
“好啦,这样就干净了。”她冲着他甜甜一笑。“算是谢谢你刚刚拉我一把的因心情。”
“鞋子脏了就脏了,你又拿你的帕子去擦,岂不是连你的帕子都给弄脏了?”
文致佑紧皱着眉,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帕子脏了不要紧。”莫纤纤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反而很理直气壮的回望着他。“只要你的鞋看起来不脏就行啦!”
“那是看起来。”他挑眉瞅着她,冷言打击道:“就算看起来不脏也改变不了已经沾染过秽物的事实,最终我还是会扔了这双鞋的,你做的这些根本就是白费力气。”换言之就是多此一举。
莫纤纤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又做了有点愚蠢的事情,她挠挠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好像真的是我多事了呢。”
接着她猛然想起什么,遂将手里的包袱塞到他手中,往随身携带的荷包一掏,从里头拿出一颗粉嫩的糖果,她拉起他空着的那只手,极为小心的把糖果放在他的掌心上,笑咪咪的道:“给。这是之前春鹊姨托人给我买的糖,听说是京里最有名的六角糖铺做的,可甜了,我身上只剩下这么一个了,就给你吧,真的真的很好吃喔!”她圆润的脸虽然露出有点心疼的表情,还是把糖果坚定的放下后,拿回自己的包袱往后退,眼神却依然眷恋的望着那颗糖。
那糖是真好吃,酸酸甜甜的又不腻人,细闻之下还有淡淡的果香和花香味,她自吃了一回后就惦念上了,打那之后,那一匣子的糖,就一次只放一颗在荷包里头,小心的吃着,春鹊姨说那糖可不好买,要很早起去排队,而且要排很久呢,不过刚刚他是为了拉她一把才弄脏鞋的,她没什么可以报答,就算再舍不得那颗糖,还是狠心的让出去了。
文致佑有些无语的看着她一连串的举动和表情,要报答他送颗糖也就罢了,她有必要像在看什么传家之宝般不舍吗?他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正想开口把糖还给她的时候,胖花娘的丫头突然一阵催魂般的喊——
“姑娘!该走啦!不走的话回去该迟了!”
莫纤纤点点头,羞涩的对他一笑,朝他挥挥手后,转身跑开了。
幸好两人懂得顺着路边走,不至于再让路上拥挤的人潮再给挤散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手心里那带着黏腻的粉嫩糖果许久,最后缓缓将手一偏,让那颗粉嫩糖果落入尘土之中,染上脏污尘埃。
甜或不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对一个吃什么都吃不出味道的人来说,这颗糖就跟含了一块石头在嘴里一样。
他看着已经消失在人潮中的主仆俩,有些嘲讽的一笑。
或许,在某些时候,那个胖花娘是比自己要幸福得多了,不是吗?
文致佑不曾想过,在短短时日里,他竟这么快的又碰见那胖花娘第三次。
他坐在凉亭里,看着一群女人推推搡搡的往池边走,那个明显比一旁的花娘还要大上一小圈的身影,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不得不无言的想着,如果这是巧合的话,那么他和这胖花娘碰上的巧合也太密集了点。
只不过赏花宴会请些花娘来助兴也是常理之事,能够看见这一群花娘们似乎也不是太过奇怪。
他静观着那些女人到底要做些什么,心里虽说不打算再跟那胖花娘有什么接触,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盯着那群女人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也不是在意那个胖花娘,就只是想看看无趣的赏花会能够闹出什么有趣的事情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