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年纪还小,对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如今长大了,我想知道我娘当年究竟因何病而死,难道不行吗?”苏静初平静地说。
“若是这样,小姐可以回府里去问老爷啊,这件事老爷知道的最清楚,不管您想知道什么,老爷一定都会告诉您的。”
“是吗?”苏静初无法抑制的冷笑了一下,然后直接下令,“你回去吧。”反正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会让爹的罪行更昭然若揭,她的心愈伤愈痛而已。
“小姐真的不跟小的回去吗?”赵总管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见她一脸坚定不移,不为所动的模样,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小的遵命。不知小姐是否有话或是书信要小的替您转送给老爷的?”
“我会去见他。”苏静初沉默了一下,只说了这句话。
“小的会替您转达的,小的告辞。”赵总管点头道,正准备要转身离开时,那位始终沉默坐在一旁的年轻公子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赵总管请留步。”
他微愣了一下,转身面对那位公子,说:“请字不敢,不知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我听闻赵总管长年跟随在苏御医身侧,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一些特殊草药的药性也略知一二,我最近正好被一种草药给迷惑住了,想向你请教一下。不知可否?”
“公子,小的只是一个下人,不是大夫,您若对草药有所疑问,何不找个真正的大夫询问呢?小的不敢逾越,真的很抱歉。”赵总管小心翼翼委婉的拒绝。
“我刚说的是特殊草药,你没听清楚吗?若不特殊我又何须向苏御医身边一个下人请教呢?”常柏衍斜睨他一眼,冷声道。
赵总管倏地僵了下身体,因为清楚地感觉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与杀意。这个人一定杀过不少人!他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口水,小心谨慎的改口,“小的真的只是略知一二,但是如果公子不嫌弃,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公子想问的是何种草药?”
常柏行冷冷地看着他,看得赵总管浑身发毛,只能拚命抵抗想夺门而出的恐惧感,直到再也没有多余心思去维持他在说谎时,那防备得滴水不漏的姿态之后,常柏衍这才不疾不徐的开了口。
“马桑。”他说。
作梦都没想到会突然听见这个草药名,赵总管整个反应不及,浑身剧震。
他的反应让苏静初的心跌进了谷底——不是,是跌进了万丈深渊,再无一丝得救的可能。原来真的是马桑,原来赵总管也知道,原来真的是爹,原来真的是。赵总管脸色微变,但仍以最快速度迅速恢复正常,然后歉然的开口。
“请公子见谅,小的所知有限,真的不知您所说的这个马桑是何种草药。要不等小的回府,向我家老爷请教过后,再来答复公子您?”他看着这个令人感觉到惧怕的公子,战战兢兢的问。
“不必,我可没耐心等到那时候。”常柏衍嫌恶的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赵总管如蒙大赦,立即转身就走,飞也似的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以及那位可怕的年轻公子。不过他的心思却没办法逃离,一直困在那里。
这件事当真透露着古怪,他在回程途中不断地想,小姐突然问起已逝夫人病情的事也就算了,那位公子怎会如此巧合的向他询问起马桑这味草药呢?难道说小姐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件事除了老爷和他之外,根本没第三个人知道。
老爷亲自开的方子,老爷亲自抓的药,马桑这味药当然不可能写在方子上,而他也是在一次无意间撞见老爷在抓药时,把马桑这味没有写在方子上的草药抓进药包里,混在其它药材中煎给明慧夫人喝,这才会发现这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那位公子说的没错,待在老爷身边多年,他的确耳濡目染的熟知许多草药与药理,这件事连老爷都不知道。
马桑,性味苦、辛,寒,有剧毒。主治祛风除湿,亦有镇痛、杀虫之效。根叶皆可用,因有大毒,只能作外用,但是老爷却将它掺在夫人的汤药之中,让夫人将其喝进腹内。
刚得知这件事时,他相当的震惊与害怕,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即便说了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他这个下人,只会害自己白白丧命而已。因此,他一直佯装不知情,一直小心不透露出任何他知道这件事的痕迹,直到今天,直到刚才。
小姐她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怎会知道这件事呢?离家出走之后便音讯全无,直到现在才突然回京城的目的是为了这件事吗?夫人都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下毒手的又是老爷,小姐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难道还能手刃亲爹为娘亲报仇吗?她这是何苦来哉?
算了,这事不是他这个下人该烦恼的,他该烦憎的是这件事他到底该不该跟老爷说,如果要说又该怎么说?如果不说,倘若小姐将今天与他的对话告诉了老爷,那么他到时又该怎么解释为何没将这件事如实禀报呢?
赵总管眉头紧蹙,烦恼不已。
这件事难办啊。
第9章(1)
赵总管离开后,苏静初一直沉默的待在原位上一动也不动,甚至没再开口说话,就只是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的呆坐在那里,让常柏衍见了既担心又心疼不已。
他知道她一直无法有所决断是因为一切都是来自于他们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或证人足以支持他们的怀疑,所以她才犹豫,才无法下定决心。只是见她日夜因犹豫不决而挣扎,还得受伤心痛苦煎熬,他真的于心不忍。
所以当她说想试探苏御医的亲信赵总管时,他顿时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并且决定倘若结果不如预期,他不介意私下再将赵总管绑过来好好的谈一谈。赵总管若识相愿意如实交代最好,若是不识相就别怪他先礼后兵。
结果令他相当的满意,只是她的反应令他非常担心。
“静初,你还好吗?”他关心的看着她,柔声问道。
听见他的声音,苏静初终于动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转头看向他,再缓慢地开口回应,“我没事。”
没事才怪!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正常,怎会没事?
“你若难过,想哭可以哭出来,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而已。反正你也不是没在我面前哭过,是不是?”他认真的对她说,真心希望她能够哭出来,把情绪发泄掉,别压抑。
苏静初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就是了。
“我为什么要哭,这结果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要哭,之前就已经哭过了。”她对他说。
“但是你一直都还心存希望,不愿相信它会是事实,不是吗?”常柏衍沉默了下才说出这个两人皆知的事实。
苏静初微僵了一下,这才惨笑的问他。“我很笨对不对?”
“你不笨,这是人之常情,毕竟那个人是你父亲。”
“但他却毒杀了我娘。”眼泪终于从她眼眶滑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她伸手将它拭去,却怎么也拭不完,因为眼泪愈掉愈快,淹没了她的视线,也淹没了她一直不让自己失控的最后一丝冷静与自制。
常柏衍终于忍不住上前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拥进怀里。“哭吧,把你所有的伤心难过全都哭出来,不要压抑。”他柔声道。
苏静初紧紧地抱着他,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她呜咽的哭泣,声音让人闻之鼻酸。她心痛欲绝的呐喊,声音却哽咽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她不断喊着、叫着的都是同样几句话。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爹他为什么要杀害娘,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常柏衍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只有苏御医自己知道。又或许刚放走的那位赵总管也知道,他是不是该派个人去把那家伙给抓回来?他认真的思索着。
另外还有一件事他刚才便一直在想,却至今仍没想出个答案,那便是到底是谁告诉苏御医他的女儿在这里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
他们到达京城也不过才一天一夜而已,进城时两人都没露面,一直坐在马车里,他们搭乘的马车虽舒适豪华,伹那也只是内部而已,外头看起来除了大一些之外,就跟寻常的马车没两样,并不引人注目。所以,到底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知道马车里坐着苏家大小姐呢?
他当然有想过那群死士的主子,因为大概只有那家伙知道他们的行踪,但是问题在于那家伙凭什么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让苏御医相信他所言不假?最重要的是,苏御医就算相信了,又为何会听从对方之命,派人前来接女儿回去呢?
他不相信要赵总管来接人是苏御医的本意,当年那家伙都可以狠心绝情的毒杀发妻了,对苏静初这个六年不见的女儿,他压根儿不相信他会有什么慈父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