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华姑娘——青楼姐儿。
也对,他都二十了,没妻没妾没通房,有相熟的姐儿也不奇怪……但她就是觉得好奇怪。
而且一想通是姐儿之后,随之想起的就是更多问题,跟这姐儿很熟?是几次来往,几年来往,还是那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来往?
又,江南富庶,馨州又是商业重地,声色场所之密集,只怕位居大康王朝之冠,他总不可能只有一个相熟姐儿吧,会不会是那种会带姐儿回家小住一阵的?唉这,喔,不行……
“我还有事,柔华姑娘请自便。”说完,端木琛隔着披风拉住水云路的手腕,便是要走。
见状,柔华道:“端木少爷,不给柔华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吗?”
不悦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沉声重复一次道:“我还有事,柔华姑娘请自便。”
瞬间,柔华泪盈于睫。
水云路内心终于知道刚刚的微妙来自何处了,她遇到同类了,这女子跟自己一样,很会装。
被嫡母讨厌的庶女,以及青楼女子,的确都是要靠着装才能活下来。
水云路也有瞬间泪眼的本事,只是那是大招,不能任意用,如果只是被说两声,马上就哭,这大招就变烂招了。
不过柔华敢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表演泫然欲泣,跟端木琛就不会只是一般姐儿与恩客的关系,只不定还有书信往来,红颜知己之类……啊,想起来觉得好讨厌,早知道她就不让嬷嬷丫头去上香,直接往朝然湖去就没事了,所以她才说天命不准哪,这不就活生生应验了吗?好人没好报。
感觉正被端木琛拉着走,柔华的一个青衣丫头却突然冲到前面跪下,吓了水云路一跳不说,在人声鼎沸的朝然寺前庭,也引起了不小的注目,几乎是瞬间,开始有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欸,什么事啊,那不是端木家的少爷吗?”
“一个丫头大庭广众的跪着,怎么会在这里责罚丫头?”
“那端木少爷身边的不是水家姑娘吗?这又是闹哪出?”
水云路原本思绪混乱,被这青衣丫头一跪,倒是清醒了,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肯定柔华在看到端木琛带着她时,就已经跟身边的丫头吩咐好了,柔华负责演柔弱,而嚎委屈这种事情,交由丫头负责。
“端木少爷,您就跟我们小姐说说话吧,小姐这么久没见您,都要想出病来了,每天就看着您送的钗子,连今天上朝然寺,都是给您祈福来的。”
另一个很快也扑上来跪下,但却不是对着端木琛,而是对着她,“水姑娘,求您大度,容广我家小姐,小姐跟端木少爷真的是彼此有意的,我家小姐的身分自然不敢奢望抬为姨娘,只希望能在端木少爷身边当个伺候通房便行。”
天啊,这是当众逼婚吗?
两丫头声音不小,立刻引来多人注意,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多,也更大了。
“正妻器量太小可不行啊,端木家就一个少爷,应该多纳女子开枝散叶才是,这七出最要克制的就是善妒。”
“是不是端木少爷曾经……”
“这是哪家小姐,怎么在路上就拦住人家要过门呢?是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女子,所以人家才不要?”
水云路知道自己得出手了——两个丫头纠缠不休,端木琛不管理或不理,都是失了身分,这时间越久,越丢脸。
这柔华只怕也不是一般姐儿,可能还有些来头……
天助她也,其中一个丫头大抵是听到有人说起“这是哪家小姐”,于是大声道:“我家小姐姓苏,祖父曾是常东知州,父亲是秀才,母亲姓黄,是忠伍将军族妹,自小学习琴棋书画,拜师——”
在那丫头给自家小姐长脸的时候,水云路小声问:“是鸨楼里的姐儿没错吧?”
他极轻的点了一下头。
“放心,有我呢。”
刚刚说完那个“呢”,丫头也刚好说完。
水云路知道,此刻围观者大抵觉得,端木琛肯定是跟这常东知州的孙女,忠伍将军的族甥女有了约定,连钗子都送了呢,却转身不认,难怪丫头要在路上哭委屈了。
今天要是端木琛没带她出来,一是跟这三人纠缠下去,但他是什么身分,跟个丫头在寺前喧哗,等解释清楚,脸也没了,二是速战速决许了苏柔华,答应让她过门。
女人设计闹起来的时候要靠什么?当然只能靠女人了。
水云路清清嗓子,脆声道:“端木家子嗣艰难,能有这样的名门淑女帮忙开枝散叶再好不过,如此身分,通房实在委屈,我作主抬为姨娘吧。”
苏柔华跟两丫头都是十分惊喜。
“请苏姑娘告诉我此时苏家所在,我明日便粉轿迎人。”
苏柔华的喜色瞬间僵在脸上——端木琛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见她,知道他定了亲,未婚妻就住在府上,这几个月常常携手相游,写了几封香纸,却都没有回复,这才花钱买通了端木家的马夫,让他准备马车时让人送个消息,想让端木琛觉得她可怜,收她入府,没想到那未来主母居然说要抬为姨娘,只是,只是她怎么能说出自己住在哪——
“明日太赶,柔、柔华想挑个好日子……”
“我是国师孙女,自幼占星卜卦,明日嘛,穹苍微逆,百花生,爽风东来,开枝散叶再恰当不过。”
这,怎么会这样,无论如何不能说出自己住哪,“柔华身分低微,不敢劳烦水姑娘,烦请姑娘跟守门的人说一声,我自己前去便是。”
水云路咦了一声,“苏姑娘何出此言,常东知州的孙女,忠伍将军的族甥女,怎会低微?就凭着我水家大伯跟忠伍将军的关系,也得好好照顾苏姑娘,若是让大伯知道我如此失礼,只怕大伯要生气了。”
“不,不过是个妾室,不敢让姑娘费心。”
苏柔华只觉得衣服都要湿了。
抬为姨娘是多大的喜事,但自己却推三阻四,刚刚旁观者对她同情的神色都不见了,已经有人开始觉得她奇怪。
正想着该说什么,却见水家姑娘侧头一笑,“既然苏姑娘死活不愿,那此事就此做罢,三少爷,我们走吧。”最后两句,却是对着端木琛说的。
“慢、慢着,我……”心一横,苏柔华便也跟着跪下,“我母亲最近身体微恙,所、所以想过段时间……”
水云路内心叹息,真是,都给你活路了还要撞上来——
“可刚刚我明明听说,苏姑娘是上山来替三少爷祈福的,”水云路秀眉微蹙,“母亲生病,苏姑娘不但没有随侍在侧,反而上山替意中人祈福,未免说不过去,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苏姑娘本性如此,即使三少爷有意,我可也不容你入门了。”
“不,不是,我说错了,是我自己最近身体不好,我母亲早已过世!”
正当此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了进来,“呦,这不是柔华姑娘吗,怎么啦,跪在这里可怜的,来来来,我瞧瞧。”
语气轻浮不说,还一副色眯眯的样子,看到苏柔华跪在地上,竟是伸手就去牵。
水云路想,这下不用再接招了,恩客出现。
苏柔华脸色更白,见那男人来牵,就想躲,男人也不生气,嘿嘿直笑,往她脸上捏了一把,“你这蹄子跪在这求什么,要银子爷有得是,刚刚你说什么母亲过世,玉凤子要是听到你这样咒她,肯定气到鼻子歪了哈哈哈。”
玉凤子是花仙楼的鸨母,方圆百里只要是男人大概都听过,也有很大一部分去过。
围观众人都被这意外发展震惊了——鸨母的女儿能是什么,姐儿啊。
不是说是常东知州的孙女吗,家道中落被卖了?
书香世家的女儿沦落到这边也是可怜,只是身子都破了,还在路上拦着想入府,心也太黑,难怪刚才那姑娘问她粉轿要去哪里迎人,死活不说。谁抬着轿子上花仙楼迎人啊……
第6章(1)
“小姐,这是吴嬷嬷做的桂花酒酿。”褐香端着托盘进来,见水云路在画画,“婢子先放回小厨房温着,姑娘饿了再送来?”
“不用了,我刚好有些饿,放在美人榻的小几上,我等下喝。”
“是,吴嬷嬷的酒酿是烈火煨成,小姐若平日不饮酒,可别整盅吃完,不然要醉的。”
水云路是有听到褐香的嘱咐,但只能说吴嬷嬷手艺太好,一边想着不能吃完,等回过神来,已经见底。
算了,反正也差不多要睡觉,没差。
要睡时,褐香跟牡丹给她更衣,褐香大概见她脚步有点浮,“小姐莫不是整盅都吃完了?那可是烈酒半壶啊。”
水云路嘿嘿直笑。
牡丹看到自家这位一向聪敏的小姐露出傻样,不用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褐香姊姊,你先守着吧,我去给小姐熬头痛药备着。”
在褐香一个人的努力下,总算帮扭来扭去的水云路换好衣服,再扶上床躺着,见她脸蛋红扑扑,先去扭了湿手巾给她擦脸,接着拿出药油来,轻轻给她按摩太阳穴,“先按按,小姐明日起来,头就不用这样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