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一时嘴快,道:“三少爷带小姐出门玩儿,小姐可开心了,晚上不睡直画画呢,婢子劝了好久小姐也不听。”
死牡丹,这样一讲,不就显得她很没见识吗?虽然说事实上也是,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啊——“这丫头长这么大没出门玩过”,听起来也太可怜。
但牡丹已经说了,要否认只会显得更好笑,这种情况下,直接承认还好一点,“第一次见到水由高处落下,觉得稀奇,便画下来了。”
“水姑娘还擅丹青?”
“我家小姐画画可好了,相国夫人生日时,嫡姑娘献上那张技惊四座的百子图就是我们小姐画的,嫡姑娘可是给了一两银子呢。”
牡丹,给你家小姐留点颜面……
水云路已经不敢看端木琛跟吴嬷嬷的脸了,这吃里扒外的臭丫头,居然哗啦啦就把这事倒出来,这话要真的传出去,嫡姊丢脸不说,她娘恐怕还要受到牵连。
“嫡姊那银子其实是染墨的钱,我也只帮那画定色而已,百子祝寿图乃嫡姊亲手所绘,小女子不敢贸然居功。”
半晌,听得端木琛开口,“丫头们杂事多,记错也是有的。”
吴嬷嬷闻言知意,抚掌笑说:“我还以为就老太婆记性不好,没想到牡丹这小丫头记性也不好,颠颠倒倒怎么行,厨房这两日刚好炖有猪脑,你自己去拿一碗补补吧。”
牡丹也知道自己口快,这下事情过去,也放下心,“谢吴嬷嬷,晚点去厨房拿。”
水云路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没有追根究底,也没有戳穿,端木琛跟吴嬷嬷是大好人。
“水姑娘的画作,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一看?”
大好人要看当然没问题,“牡丹,去我房中取画。”
牡丹很快把那几幅钥山瀑布取来——端木家没人知道她会画画,当时给她案头摆上的纸张也不过就是一尺长宽,方便写写信而已。
“纸张不大,也没有染墨,三少爷将就着看吧。”
端木琛看得很仔细,一张一张翻阅,似乎连细微之处也不放过。
看完,抬起头来,嘴角微微带笑,“姑娘才气惊人。”
眼中竟是显得十分欣赏。
水云路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十分高兴,为了嫡姊颜面,除了母亲,没人知道她懂得琴棋书画,还有一手好刺绣,谁不喜欢被称赞,沉鱼落雁是母亲给的,但这手功夫,却是自己扎实学来的。
隔日,绿茴送来东西,说是三少爷交代。
案头大的画纸一刀,混毛笔数支,染墨一盒,打开竟是各色齐全,要多好的黄丹才能染出这块颜色?习画多年,她当然知道黄丹并不容易取得,还有这块赭墨,颜色之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隐隐有檀香味,是贡墨也未可知,紫色,蓝色,无一不好看。
“三少爷知道姑娘喜爱丹青,命婢子送来桃花苑,姑娘若有回话,交代婢子便是。”
“帮我谢过你们少爷。”
“是。”
“绿茴姊姊,请问这些是府上有的,还是特意去寻?”
“是三少爷命学安去寻的。”绿茴笑盈盈的说:“府上可没有人会画画,但学安也是不懂画的,这些是画阁老板推荐,也不知道合不合姑娘心意?三少爷吩咐了,若不合意再寻过,姑娘千万不用客气。”
“不用再寻了,这已经很好,只怕我自己去看,也找不出更好的。”
见绿茴似乎有话未说,水云路道:“姊姊有什么话尽管说。”
“没有,姑娘多心。”绿茴一揖,“婢子回司香院回话了,姑娘留步。”
明明有事,只是人家不说,自己总不能揪着对方领子道“你给我说”,唯一庆幸的是,绿茴的样子颇开心,眉眼之间笑意十分明显,有点……啊,是吴嬷嬷那种“恭喜小姐,贺喜小姐”的表情。
对,没错,就是那表情。
看着桌子上的宣纸染墨,昨天才知道她会画画,今天就送来了,唉,真要恭喜自己,贺喜自己了吗?
因此,端木琛每三四日带她出门一趟,天气渐热,去山上湖边,既有美景,又消暑气,有时也会去江边别院——说是别院,其实是临江而建的一座两层建楼,各河港的账本登记,每十天送来一次,端木琛每日出门,便是来到这里看本子,偶尔朋友来访会叫上琴娘茶娘,赏临江景色,侃侃而谈。
端木琛是商人,没那样多规矩,同他出去,他也不会要求自己覆面,一次两次,管事丫头便认得她,端木琛甚至早命人把她喜欢的茶品跟点心都备着。
对水云路来说,这是很奇怪的体验,在京里,嫡母恨不得没她这人,在馨州,端木琛似乎有点刻意要让大家知道她是谁的意思。
相敬如宾已经是她所想象最好的夫妻关系了,至于两情相悦什么的,太奢侈,不敢想。
慢着,两情相悦?不是,自己可没因为他的诸多关心就心动了,才没有……
转眼夏天过去,初秋到。
婚礼在即,即使是“只结亲不迎娶”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水云路知道这大抵是婚前最后一次出门,婚后一个月也不好出门,接下来天气转冷,更不可能出门,所以下次有机会出来,应该是来年春天,于是打定主意,绝对要去一个可以待上一整天的地方,直到天黑才回程。
端木琛一听到她这伟大志愿,忍笑推荐了朝然寺,寺前有街,寺后有湖,寺中还收藏一些老陶。
这个夏天跟端木琛出门时,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玩,所以饶是对寺庙没兴趣,水云路也没反对。
第5章(2)
一路行来,风景壮阔,竟是比之前去过的地方都好,有些红叶已经转了颜色,从树丛中偶尔探出一丛红,分外可爱。
大抵是知道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出门,水云路更努力的想记下沿途景色,山,路,街边小亭,各有异趣。
车行一个多时辰,总算停下。
端木琛先下了车,接着扶她出来。
朝然寺真不愧是名寺,水云路抬头望着那寺门,感想只有两个字:好大。
既然是名寺,善男信女自是不少,有女子结伴,也有举家出游,人人虔诚拿香祭拜,或者掷茭求问,十分热闹。
端木琛说道:“朝然寺以签灵有名,不过你想必不信这些,我们直接去后山游湖吧。”
水云路抿嘴一笑,“我不信,不过嬷嬷跟丫头们信呢,知道要来朝然寺,准备了一下午,让她们去吧,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他很干脆的说:“既然你开口了,那好吧。”
那些嬷嬷丫头听到要直接去后山时,原有些失望,但听得那句“好吧”立刻又喜出望外,赶紧谢了,各自进去。
朝然寺建在半山,前庭极大,铺着石子砖,眺望远山风景,其实也不无聊。
端木琛笑说:“你是国师孙女,这阵子家中可有人与你相询事情?”
“许姨娘来过一次,说想给珊瑚姑娘招赘,有两个童生各有各的好,问我该给女儿选谁好。”水云路半好笑半无奈的说:“我说,我只是神官,又不是神仙,哪能给你选婿,让珊瑚姑娘与两人通通信,过阵子珊瑚姑娘自然会告诉她。”
“是真不能选,还是不想选?”
“不能。”
“不都说水家能卜吉凶?”
“不能。”
“那金凰之日,鸦青之日……”
水云路没想到他还记得,倒有点意外,“那是天的凶吉,不是人的凶吉,神官并非能上达天听,只是让人心有所安罢了,你见过我祖父母,见过我父亲嫡母,应该不难理解,那些都只是虚言罢了。”
这些话,若是早些月,她还真不敢说,但经过这些日子,自己过得什么样的日子,自己最清楚,命捏在他手上,他都没怎么样了,还有什么好担心?就连那个什么日课,天罚伤嗓都是刀疤嬷嬷编出来的。
正想跟他再说清楚些,却闻到一阵玫瑰香气。
伴随着玫瑰香气的,是一个娇声软语,“端木少爷。”
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女人,肤如凝脂,艳色绝伦,耳坠琥珀,头戴宝珠,穿着一件蜜柑色的交领襦裙,更衬得脸上隐隐生光。
语音软糯,身段优雅,从脸孔到举手投足都是美人,后面两个丫头也是规规矩矩的站着,但水云路总觉得……微妙。
香粉熏得她鼻子好痒。
再看端木琛,相识以来,他总是笑容多,偶尔会露出考虑的样子,可像现在这样耀尬,却是第一次见到。
居然让八风吹不动的端木琛尴尬了,这女子是谁?
水云路脑袋中突然迸出两个字,外室。
不太像啊,外室会称呼“少爷”,而不是“端木少爷”,但端木琛那抹尴尬到底打哪来的?
不过才一瞬,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要不是她自小夹缝求生,对眼色特别明了,说不定还会怀疑自己看错了。
端木琛微一点头,转眼间神态已经是落落大方,“柔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