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喉音,想卖个傻,却听见她又道:“王上说过,枕边是睡着狼,还是睡着一只乖顺的羊,总得摸清了才成,臣妾也想摸清了,好知往后该如何自保。”
“……李四。”死王没能关住自个儿的嘴,说完也叹气,“又一个秘密被爱妃知晓了。”
他不要周念霜觉得他是头狼,日日防着他、日日思索如何自保,他,该不会……
拜托,就算入了凡尘,他还有保有一分神识,七情六欲比凡人看得淡许多,纵使偶尔压不住凡人极易波动的情绪,但事实上几乎是难以对女人动情了。
可现下,他的心……到底遭了什么事?这样活泼地胡乱跳!
是江植仁?过了好一阵子,周念霜才低下头说了句,“阿书若想争,也没机会赢吧。”江植仁该是阿书极为相信之人。
“难道爱妃希望赢的是他?而非本王?”死王有些上了火气。
“臣妾只希望,事情若真走到了那关头,王上能饶阿书一命。”她与阿书毕竟有十年的情分,她没办法看阿书死,她没办法接受。
“都几个月过去了,你仍是只在乎徐豫书!”说罢,死王甩袖走了。
日头好似更热,周念霜瞧着死王离开的背影,心头微紧,他……是在意吗?
过会儿,她又对自个儿摇头,怎么可能呢?像他这样的人怎可能瞧上她?
她只是个好用的棋子罢了。
勤湘这阵子极小心,特别在吃食上头,每道膳点皆拿着银针挑了再挑,就怕哪里藏毒没被她试出来。且试膳点这件活儿,她绝不让别的宫女来。
自从药膳里熬进一只硕大黑鼠后,勤湘就怕上了。
她自小跟在小姐身边,小姐待人良善,能不计较就不来劲计较。可近日,三番两次的事闹过来,她实在有些不能忍了。
瞧着王上对小姐日益地好,用的、吃的、穿的,全少不了小姐一份,她很想将这段时日发生的恼人事向王上禀明了,看那些暗地里使手段的人还闹不闹!
晚膳六道膳点,她拿银针试进百菇汤里,才眨眼,银针竟黑了。
勤湘气得手发颤,指着几个送膳食的内监、宫女们,扬高声质问:“谁让你们把毒汤送来毓芳殿的?不怕王上问罪吗?”
几名内监、宫女慌忙跪了下来,抖着声音说:“奴才不敢做这种砍头的事!请娘娘明察。”
王上虽然尚未传诏旨登基,但早在几月前与娘娘行过房事后,便下旨封了周念霜后位。
来日王上登基为帝,她即为一国之后。
那可是国后啊!底下奴才们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敢明目张胆做蠢事,下这种毒吧!
端上百菇汤的宫女,吓得哭出声,哽咽道:“王后娘娘,奴婢只是将汤端来毓芳殿,什么事都没做,请娘娘饶命。”小宫女抖个不停,也哭个不停。
勤湘正要发作,周念霜出声制止住勤湘,“罢了,这些膳点收下去。勤湘,别为难他们,让他们回去了。”
“小姐!”勤湘气极,一时喊了从前喊惯的称呼。
“为难他们有什么用呢?下毒的难道不知我们日日、餐餐,每道膳点都试毒吗?这道百菇汤,捉弄意味居多。”
“可万一哪日疏忽了呢?小姐!他们越来越过头了,这次已经是下毒在汤水里,日后不知还要使什么手段!”
周念霜抚抚额,有些头疼了,计较吗?如何计较呢跟那些吃了死王闷亏的美人儿们,计较她们的小妒小恨,她真不知这帐该怎么算。
她们不过是误会了,以为死王单单只要了她。
其实她是闷亏吃得最大的,又不能说破了,这事连勤湘她都不能说。
唉,重活一回,摊上死王这个美男子,实在是一份辛苦差事。
“等过阵子,她们闹得无趣自然会消停下来。”周念霜只好说。
内监、宫女们跪了一地不敢移动,听着她们主仆俩的对话,心想:娘娘的主事宫女,看起来派头比娘娘还大些!娘娘都说了让他们回,偏那位勤湘姑姑凶得很哪。
“哪里有消停的样子?这可是在娘娘的汤水里下毒啊。”勤湘气急败坏道,她真担心,万一她没仔细……上回炖了黑鼠,下回要是没试出毒,小姐喝了下去,该如何是好?
“若真想置我于死,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她依然认为那仅是美人儿们的小心眼,闹闹性子,捉弄捉弄她罢了。
“勤湘,让他们收拾收拾下去了,我有些……”
“娘娘当说本宫。”教礼的嬷嬷不以为然地在一旁提了醒。
周念霜头更痛,哀叹一口气,妥协改口,“本宫有些疲累,也没什么胃口,你们把这些都收下去,全跪安回了。”守礼就守礼吧,端出点娘娘的架子,说不定下头的人能警醒点。
“谢娘娘、谢娘娘。”内监、宫女们连道几回谢,逃命似地端着瓷碗盘赶紧要走人了。
这时,死王却走进花厅。
“怎么?爱妃的膳点都没用?”死王瞧了瞧满盘、满碗的膳食,冷淡问了声。
勤湘想走上前却让周念霜拉住,她对勤湘摇摇头。
死王朝她们看了眼,声音更冷上几分,回头问那排成一列的内监、宫女们,“怎么回事?说。”
端汤瓷碗的小宫女,禁不住死王沉肃一问,抖着手,跪下来,不住地说道:“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王上饶命、王上饶命……”
“勤湘,你说!”死王不耐烦小宫女哭泣,索性问勤湘。
“晚膳的百菇汤有毒,娘娘让他们把膳点都撤了,放他们回去。”
死王沉默了一瞬,接着挥挥手,低喝:“汤武,领他们下去,一个人杖责十下,御膳房厨子,以及在御膳房走动的内监、宫女们,一个人杖责二十,全罚两个月薪俸。全下去!”
“谢王上不杀之恩。”跪着的内监、宫女们赶紧谢恩,端了瓷碗盘随在汤武领事太监后头,鱼贯出了毓芳殿花厅。
第8章(1)
一会儿,花厅里再无其他人,仅死王与周念霜两人。
两人沉默了片刻,周念霜先开了口,“王上何必罚他们?”
“多久了?”死王坐下来,声音沉沉的。
周念霜低头没答,宫里争风吃醋的事,他出身皇家,肯定知道的比她清楚。
“本王在问你话呢!”他难得地扬高了音量。
不唤她爱妃?是真动气了?周念霜不太确定地想。
“敬事史官抄记之后,陆续有些事,全是小事,不要紧的。”她说。
“比如哪些小事?说来本王听听。”
周念霜实在不想说,于是又沉默。
“或者,让本王唤勤湘进来问?”忽然有股压都压不住的怒气涌上来,他怒想,午间她有本事惹得他甩袖而去,全然忘了他找她是想让张三、李四回宫里照应她。
眼下,她似是又要逼着他失控一回。
有本事!实在很有本事。
见她不答话,死王朝外头喊:“勤湘,进来说话!”
勤湘赶紧进花厅,福身行礼。
“本王问你,你老老实实的答,让毓芳殿不得安稳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小事?”
勤湘低头,却极快地一件接一件说,巴不得一口气吐完这段时日的委屈,“有一回奴婢帮娘娘煮补气药膳,炭火不够,奴婢去补了一篮子回小灶,回来后,药膳罐里多出一只肥大黑鼠。
“还有一回,娘娘出去养花,回寝殿后床上散落枯花枯叶;另一回,内监宫女们送来的汤品,掀开盖子,里头炖了十多只小蝎子;还……”
“还有”他气怒拍了桌子,未料厚实的檀木桌面竟应声而裂。
花厅里的三人,一刹全怔住了。
勤湘让死王巨大的力气给吓得发怔,周念霜一直以为死王是个不会动怒、总将心思藏实了的人,但这裂开的桌面……意味着他也有藏不牢的情绪吗?
死王瞧桌面,愣想,他好似不曾如此无法自控,这是怎么了?
“爱妃可知道,换成别的美人儿,遇上这些‘小事’会是啥反应?”死王收住情绪,淡笑起来。
她又是爱妃了……
周念霜想,方才,也许是王上觉得该如此演上一出?就如同“洞房”那夜,他说,事情还是要做足,骗骗别人是必要的。
他方才肯定不是动了气!可她竟有些希望,他真是为了她……
唉,越来越傻了她,傻病真没药医的!
“臣妾不知。”她离开位子,在死王面前福了身。
“爱妃当流几滴害怕的泪水,对本王说爱妃有多委屈、多害怕,求本王把那些使乱的人找出来罚一罚。从敬事史官抄记到如今,爱妃可知都多少时日过去了?”
周念霜想了想,心头暗惊,似乎九月有余了……日子过得真快!
他日日来毓芳殿同她说说闹闹,没多少正经样,偶尔难得认真同她下两盘棋。
人人以为死王偏宠她,夜夜同她欢好,事实是他们夜夜同床不同被,完全纯睡觉。
没想到,这样的日子竟也过了这么久。